夜色降临。殢殩獍晓
日间被李世民带走的人至今都没有消息传回来,我百无聊奈的斜靠在床榻上看着手中的书。
“姑娘,如月回来了。”
“快,快进来。”
眼见着如月匆匆进屋子,我急忙放下手上的书,“都安排好了?”
“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如月一边回答着,一边接过如云递过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又道:“嫘霓等人看到姑娘的‘璎珞坊’时,个个惊喜得说不出话来。就连螺霓姑娘都说‘璎珞坊’是最完美的丝织作坊。”
‘璎珞坊’是我替丝织坊取的名字,开在太原城的南城,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同时考虑到南城之地水源相对充足一些,我还在那里买下了百亩荒地种植桑树。如今虽然是树苗,但三年后必成参天大树。
“嫘姑娘所带的那群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成家的也有没成家的。他们都说‘长孙公子’你虑得周到,在丝织坊中又安排下了他们的住宿问题,他们都说甘为‘长孙大人’甘脑涂地的话。”
“长孙大人……”我笑着示意如月坐在我身边,又道:“你是怎么说及我的身份的?”
“按姑娘的吩咐,我只说你是秦王府的参军,还说你是秦王妃远房的族兄。哈哈……当时嫘霓他们就都震惊得无以言喻啊。”
战乱之年有个工作、栖身的场所,而且这个场所背后靠着的大山是秦王府,能够间接的为秦王府做事,能够在秦王府的保护下偏安一隅如今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曾经颠沛流漓、三餐不济、无钱治病的日子一去不返,当然会震惊得无以言喻
“我还假‘长孙参军’之名对嫘霓说,秦王妃极爱蚕,也喜欢养蚕,如今秦王府中桑树成林,王妃娘娘正准备着手养一批秋蚕,到时候结了茧后就都送到‘璎珞坊’来,麻烦嫘霓将它们织成最美丽的锦缎。”
我轻轻的戳了戳如月的额头,“你个小妮子,是为她们找事做,是不是?”
“正是。”如月‘咯咯’笑了两声,又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嫘霓是个闲不住的主,她如今只想一展身手重新恢复她在丝织业织娘的身份和地位。”
从如月的细述中,我大体上知道,这个嫘霓的为人一如秦妈妈所探听到的,是个自立自强的人,有着清风明月般的人品。目前‘璎珞坊’还不到她展开拳脚的地步,但她也不想吃闲饭,所以考虑到了要带着她的那一众人马去大山上收集野柞蚕结的茧抽丝缫丝,打算先织出一批虽然粗糙但不失精美的布料制成袜子、帽子等物,到了冬天以低价卖出,也算为‘璎珞坊’创收。
这样算来,几乎不要什么成本。我笑道:“真是个有心之人。”
“何止。姑娘,你看……”说话间,如月从腰包中掏出大大小小数个纸包一一递到我面前,“知道秦王妃准备养秋蚕,我回来的时候,嫘霓还特意叮嘱我,说要秦王妃在养蚕的时候将这些粉末撒一些桑叶中,那么那些吃了粉末的蚕吐出的丝就会呈现不一样的颜色,到时候直接抽丝、缫丝、纺布、制衣。可以少去染色这一环节。”
21世纪,我养过蚕,除少部分吐出的丝是绿色、黄色、红色外,大部分吐的丝是白色。后来察看书籍后我知道那些吐出白色以外颜色的蚕都是生病之故……如今还是第一次听说人为的改变蚕丝色彩之说。
细细接过如月递过来的药包,我一一放在鼻端细闻,真是怪了,以我的药理之精居然分析不出这里面的药是什么成分。
看出我的心思,如月笑道:“姑娘就别费心神了。嫘霓说了,这是她家的祖传秘方。就算是后宫太医院的人也分辨不出其中的成分。”
应该包含着某些来自高句丽的特殊草药,而这些草药中原地区没有,所以她才这么放心的将这些药赠送。
我思绪间,如月又将这些药的用法、分量说了个仔细。最后说道:“我都有些迫不及待的看那些蚕结出的彩蚕了,到时候,姑娘就可以开开心心的替姑爷缝制秋冬的衣物了。”
我诧异的看着如月,“为什么一定要替他缝制,替我们不成吗?”
“姑娘……你没发觉姑爷如今穿着的衣物都太‘合身’了些吗?看着怪可怜的。姑娘你就行行好,给姑爷缝制秋冬的衣物,也算是给姑爷一个台阶下。”
看着如月时闭如合的红唇,我一时间头大了起来,明白了:先有如云,后有秦妈妈,如今又来了个如月,明摆着某些人做通了她们三人的思想工作,明摆着是想欺我心软,一旦我替他缝了衣物就证明我原谅了他。
“诺,姑娘,你看,这是什么?”
我一把抓过,“腰牌!”
“姑爷有交待,‘讲武堂’那边除却房先生、虞先生、褚先生、杜公子、侯爷以及那5个校尉之外,不允许更多的人知道姑娘女扮男装的事。姑爷说凭着这个腰牌,姑娘可以以‘长孙参军’的身份自由出入‘讲武堂’,以后就不要再站在送亲台上看‘讲武堂’的一众事了,免得冻着了。姑爷还说,凭着这个腰牌,姑娘可以自由出入秦王府,在外面惹了事只需拿这个腰牌出来挡灾就是。”
什么叫惹事挡灾?
我睨了如月一眼,又看向手中的腰牌。上面果然刻着‘参军’二字,凭着这腰牌,以后我要出门办事就更方便了。
这是不是他又一个向我讨好的表现?不知不觉,我嘴角勾起一抹笑。
知我心已被触动,如月趁势说道:“姑娘,姑爷的姿态摆得这般明了,你就消消气,如何?”
“谁知这腰牌是真是假,得试试看再说。”
苦笑看着我,如月回道:“好啊,我们现在就去看看,看姑爷是不是在拿姑娘寻开心。”
如今没丝毫睡意,再说秦妈妈打探消息还未回……思及此,我翻身而起,“好啊。”
这腰牌,行事果然方便。那些守门、守院的将士一见腰牌就点头鞠躬,直接放行。
虽然在送亲台上不止一次见识过‘讲武堂’的景致,但身临其境还是第一次。曾经的宫殿如今的好处就是房子极多,住得下3000宫女,当然就住得下800勇士。‘讲武堂’的人经过一天的文武比试、畅论天下后,有家室的回了家,没有家室的都住在李世民为他们统一安排的客房之内。
一间小巧的客房之中,杜如晦的身影随着烛光左右摆动。
“姑娘,要不要去看看杜参军?”
略一思索,我摆了摆手,“算了。他忙碌了一天,又得替二郎准备军书表奏之事,就不打扰他了。”再说,如果我第一天到‘讲武堂’就去见杜如晦的话,被某些人知道了,有多少个台阶只怕都没得下。
将整个‘讲武堂’逛下来,花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回到琳琅苑的时候,秦妈妈已经回来了,同她前来的还有佟儿。
见了我,佟儿自是大吃一惊。
看出我疑惑的眼神,秦妈妈在我耳边低语,“姑爷说,将她带回任由姑娘决定去留问题。”
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一个被人糟蹋过的可怜之身,一个战乱的年代……唉,比我当初失去父母之时还要惨,至少我有哥哥、顺德、元霸他们护着。
略加思索,我说道:“留在王府吧,待遇一如春芽她们。”
春芽是李府中先前服侍我的四个丫头之一,从她们服侍我的第一天,我替她们四人分别用中药材取名:春芽、夏曲、秋石、冬葵。
因我方从‘讲武堂’归来,还身着男装,但在秦王妃的主寝却是这般放肆,佟儿仍旧没有回过神,仍旧惊魂未定的看着我。
我一边任由如云、如月服侍着更下男装,一边笑着对她说道:“你不必惊慌,我就是秦王妃━━长孙明珠。”
半晌,佟儿如梦初醒,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呜咽出声,“奴婢谢谢王妃娘娘救命之恩。”
示意秦妈妈扶她起来,我坐在梳妆台前细细说道:“在这座王府之中,知道我女扮男装的人不多,你算得上一人,你明白该如何做,是不?”
“奴婢懂得。不该说的定一个字不透露。”
她打小随着她父亲在外经商,见识过许多世面,人情冷暖世故自是再清楚不过。我略点头,“我要的就是心中有丘壑的人,我用的也是心中清白的人,你能够懂得说明我没有看错你。如云、如月,你们带她到春芽、夏曲那里去,由着她们安排。”
“是。”
本随着如云、如月步出主寝的佟儿磨蹭着转头,“王妃娘娘,扬州……朱雀门外……您……您……”
展颜一笑,我回道:“不错,朱雀门外的那个人亦是我。”
突地跪地,佟儿磕头哽咽说道:“谢谢娘娘两番救命之恩,奴婢为牛为马都报不完娘娘的恩德了。”
“做好自己的本分之事就算报恩了,去罢。”
“是。”
眼见着如云、如月、佟儿远去,我这才看向秦妈妈,“事情处理得如何?”
知道我关心的是什么事,秦妈妈回道:“丘光宗已被老爷赶出了太原,并命他不可再出现在隋庭所属之地,否则必杀了他。”
原来,这个丘光宗是奉他父亲丘和之命前来拜会李渊,并密送李渊私信一封。大体上是丘和有意投靠‘梁帝’箫铣,奈何岭南大首领冯盎的态度捉摸不定,心中忐忑之下丘和想到了据守北方门户的李渊,他希望李渊和箫铣合作,一南一北以挟击之势迫得身处江都的杨广投降。事成后,箫铣南方称帝,李渊北方称帝,互不侵犯。
难怪丘光宗口口声声‘国公、国公’的唤着,气势嚣张之极的认为李渊会为他出头,原来是料定李渊不会不吃这到口的肥肉。听了秦妈妈的讲述,我冷笑说道:“好大的胆子,他难道忘了爹和陛下是表亲?”
“那梁帝箫铣不也是箫皇后的侄儿?”说话间,秦妈妈叹道:“如今这世道还有什么兄弟情份可讲,还有什么血浓于水可言?陛下不因此事责怪箫皇后,就是箫皇后的大造化了。”
想到箫皇后风华绝代的模样,想到她的雍容华贵,想到她的温婉可人,我亦不禁叹了口气。
“爹这次为何不杀了丘光宗?”
“丘光宗是信使的身份,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
秦妈妈的话不无道理。李渊做事向来顾头顾尾、深谋远虑,不斩丘光宗想必也是考虑到不想激怒丘和,免得丘和老羞成怒下大举联兵箫铣,那就真给杨广造成压力了。南境那边如今至少有冯盎牵制着,丘和还不敢动真章。
“姑爷告诫丘光宗,要他带话给他爹,就说李家父子一定会为隋庭守好北方门户,如果江都有难,李家父子不惜举兵前往靖难。姑爷还说,丘氏父子若真敢反的话,最好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从目前来看,这个时候的李渊、李世民父子还是很维护杨广的。
见我久不说话,秦妈妈推了推我,“姑娘,想什么呢?”
我回神笑道:“丘光宗这次算是彻底的认栽了。只是不知以后他还会不会认为二郎是个虚张声势之徒。”
“虚张声势也是要建立在有实力的基础之上。这也是姑爷每次虚张声势却都能成功的道理。”
“他人呢?”
含笑看着我,秦妈妈戏谑问道:“谁啊?”
我咬牙看着她,“又去玲珑阁了?”
‘噗哧’一笑,秦妈妈反问:“难道你会让他进琳琅苑不成?”
脸上一红,我讪讪笑了声,“这里是他的地盘,他要来我哪敢反对?”
轻戳了戳我的额头,秦妈妈笑道:“就你嘴硬。也不知是谁将姑爷气得数番暴跳如雷。”
这段时日,明里暗里他为我做了许多事,可我呢……想到这里,不知不觉,我摸了摸手中的腰牌。
秦妈妈将腰牌轻轻抽过,细看了看笑问:“打算给姑爷一个台阶下了?”
你们都叛变成了他的说客,三人成虎的轮番上阵劝说,我能不屈服么?心中腹诽着,我嘴角紧抿着没有作声。
“你呀,就知道你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说话间,秦妈妈走到一扇红木柜前,将柜门打开,“来,看看。”
我疑惑靠近,“做什么?”紧接着,我握着自己的唇,发不出声来。
只见柜中大大小小的堆集着十数匹各款紫色系列的绸缎,而且全是上好的贡品━━凌罗缎。
“整个太原地区,唯有香柳、冰巧的绣工可以将姑娘的活儿模仿得不差偏毫。瞧瞧,这手工和姑娘的如出一辙。你看,这一匹上绣的是松,这一匹上绣的是竹,看看,这一匹上绣的是兰……”
原来秦妈妈早就想到我有心慈手软的一天,又担心到时候我忙得不可开交导致旧病复发,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杨广赐的一些凌罗绸缎送到香柳、冰巧处,并叮嘱着她们拓下我原来的绣案,绣上了松、竹、兰等花案,如今,我只需将这些已经绣好的布料裁剪缝制成衣即可。
“该帮的我们都帮了,如今就看姑娘的了。这缝衣之事可不是我们不帮你,实在是我们的手艺入不了姑爷的眼,线脚都没姑娘的走得好。”
“为何不要香柳、冰巧她们帮忙帮到底?”
“我的小祖宗。”秦妈妈敲了敲我的脑袋,笑道:“这绣工之活有你原来的拓本,再加上香柳、冰巧的绣工和你如出一辙,这才能瞒过姑爷的眼。但那衣物上的线脚如何能够瞒过他的眼?你就别再嘴硬了,小夫妻吵吵闹闹是有的,但没有过不去的坎。等过了这道坎,天冷了,受累的还是你。”
某些人偏爱松、竹、兰,我给他缝制的衣物上一般会用同衣物色调较暗的丝线或绣上松,或绣上竹,再或者绣上兰,花样绝不超过两样,总体配色绝不超过三种,如此缝制的衣物就会显得简单却不失唯美。
香柳、冰巧她们能够绣出这些花样,虽然是照着我原来的拓本,但在颜色的搭配上是深得我心。如果再过几年我再来看这些绣活的话,十有会误认为是出自我手中。
如今我只需用心将这些已绣好各式图案的凌罗绸缎缝制成衣物,然后在领口、袖口、衣摆处滚以和绣线同色调的蟒腾祥云图案即可,这就大大的降低了我的任务了。
轻戳了戳我的脑袋,秦妈妈嗔道:“这以后‘璎珞坊’和秋蚕的事你就放心的交给我,你呢就消停几天,乖乖的待在王府替姑爷缝制几件衣物,可好?”
她们为了我和李世民的和好费心费力,我又何必继续矫矫情情,脸上一红,我低声说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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