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花草匠的讲述,我们可以将练武场的事大体上还原。殢殩獍晓
原来这个花草匠被练武场的阵阵喝彩声所吸引,从‘瑶琪园’出来看热闹的同时,也看到了掉落在刘弘基脚下的一件衣袍,更看到那衣袍中已露出半截的钱囊。
自从沈府败落后,这些下人的生活没有了着落,过着三餐不济的日子。屋漏偏逢连夜雨,唯一的儿子也犯了病,连请大夫的银子都拿不出。
看到钱囊后,一生没动过歪念的人起了歪念。略一思索下,他假借给花草浇水之名故意磨蹭到刘弘基的身边。
当他看到所有人的目光皆被比武场上的格斗吸引后,人不知鬼不觉的将钱囊摸进了自己怀中。
偏偏此时打斗结束了,他一个哆嗦下,还将木桶中的一些水溅了些刘弘基的身上,惹来刘弘基的喝斥。
回到‘瑶琪园’后,他也曾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后悔。但一想到儿子的病,他又止住了要‘认罪’的步伐,直到李世民派人传他来议事厅。慌乱之下,他将钱囊塞到了枕头下。
“王爷,小人方才是鬼迷了心窍,怕丢了这份工,那小人儿子的病就更没得救了,是以矢口否认啊……求王爷饶了小人。”
“鬼迷心窍?有胆子做,就得有胆子承担后果,现在求饶,不觉得显晚了些?”李世民冷冽的质问未有丝毫温度。
知道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再度狂磕着头,花草匠的声音不再似先前般颤抖,而是相当的坚定,“小人做下如此龌龊之事,死不足惜。只是……求王爷饶小人一段时日,待小人儿子的病治好了,小人定前来王府请罪,是杀是剐任凭王爷处置。”
花草匠此时的神情,令我想起父亲,父亲为了我又何曾不是这般的决绝赴死。一时间,我眼角泛起湿润,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为花草匠求情,“王爷,熟语有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何况这位老人家是因了拳拳父子之情……”
不待我说完,李世民截住我的话,“什么父子之情,本王没有当父亲,体会不到。”
这人,明明是公报私仇。
一时间,我被他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长孙参军,不想你年纪青青,居然能够体会到一个做父亲的心情了啊。”
听着他讥讽的调侃声,明知道他这是算旧帐,但此时却懒得与他纠缠,鼻子一酸,我说道:“虽然属下还没有当父亲。但属下却见识过一位伟大的父亲,那位父亲为了他孩子的幸福,不惜自断心脉而亡……”
“够了。”
李世民突地从王座上站起来,朗声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任谁也不许再提。至于你……”他大手指着花草匠方向,又道:“本王不想再追究这件事情,但讲武堂却是留不得你了。如晦,结了他的工钱,送他出府。”
虽秦王爷不追究他的罪责了,但‘讲武堂’的800勇士个个不是好惹的主,个个亦是血性男儿,他们怎么可能受得了差点被人恶意陷害?
如果他继续留在‘讲武堂’的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果不要杜如晦送他出王府,那么他今日尸横‘讲武堂’都有可能。花草匠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明白李世民此为也是为保他的命。更何况在这种情形下,李世民仍旧愿意结给他工钱……感动之余,他泪流满面,再度磕头,“谢王爷。它日王爷有需,做牛做马以报。”语毕,他站起来,不再似方才进厅时的颤颤兢兢,而是一步一个脚印的坚定走出议事厅。
担心的看了我一眼,杜如晦又急忙跟随花草匠而去。
“你过来。”
看着李世民对我招手,我缓缓的移着步子来到他面前。他从怀中掏出一方罗帕,在我脸上胡乱的抹着,“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还参军大人呢?”
等我醒悟过来,才猛然发觉周遭静极。顿想起这是在议事厅,我急忙一把抓过他手中的罗帕自己擦试。
紧接着,四处响起低低的、暧昧的笑声。
这一下,我的手不知道再该放在何处。
“都下去。”
听到李世民的命令,这些人如鸟兽般一哄而散。远去的脚步声伴着嬉笑的声音不时响起。
“不愧才冠帝都。”
“断案如神,还你我清白。哈哈……这个‘参军’之名果然没有虚担。”
“我就说王爷不会以公谋私。不枉王爷事事替她考虑得周全。”
“少年夫妻,感情甚笃,羡煞旁人……”
这些人,完全没大没小,肯定是被某些人惯的。心中腹诽着,我也挪动着步子准备出议事厅。
“长孙参军,你去哪儿?”
“王爷不是让我们都下去?”
“你留下,本王有事与你商量。”
默默的转过身,我盯着某人,“王爷尽请吩咐。”
轻叹一声,他来到我面前,伸手摸向我的脸颊,“想起岳父了?”
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的手,我轻‘嗯’一声不再作声。
对我的有意避让很是恼火,他冷哼一声,阴戾的转身,怒气冲冲的坐到王座之上,“你过来。”
咬了咬唇,看了看四周,我挪着步子来到他身边。
见我和他这般生疏,他更恼火了,大掌一抓,似老鹰抓小鸡般的将我抓到他身边坐下,大手紧箍着我的腰,低头俯视着我,“干嘛和我这般生疏?”
“你不说我是毒药吗?”
定定的看着我,眼中神情多变,从震愕到懊恼,从懊恼到泛着妖冶的光芒,他将紧箍着我的手松开,接着猛地推了我一把,“去去去,离本王远一点。”
喜怒无形……我还不乐意离你这么近呢?心中腹诽着,我起身束手立在他身侧。
“你们两个又在唱哪一出啊。”说着话走进来的是杜如晦。他送走那个花草匠后重新回到议事厅。
我眼睛一亮,急急问道:“怎么样?那位老人家走了?你许了银子没有?”
“放心。都办妥了。必救他儿子一命。”回话间,杜如晦来到李世民面前,“这次是我用人不察,看来这讲武堂中的奴仆、佣人都得查查的好。”
李世民一向讲究如何用人,但对于奴仆之事就没有多少讲究。如今听了杜如晦的建议,他很是赞同,“这事不全怪你,也怪我太粗心了些。至于查清奴仆、佣人之事……长孙参军,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我?”
可以听得到他胸腔中发出的闷笑声,连带声音都带着揶揄的成分,“你能够这么快就断了此案,保住了本王的两个校尉,自然就有清除那些不能用的奴仆的本事。怎么?做不来?”
看着他挑衅的目光,我亦不示弱,“属下一定完成秦王爷交待的任务。”
“不过……时间上么,有个限制的好。”
“限制?”
“就今天吧,酉时,本王要见到长孙参军的奏表,一份详细的叙述讲武堂一众仆人中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的奏表。”
这不光是难题,更是一个天大的难题。看着外面的天色,已近申时,也就是说,最多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他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如果长孙参军完不成任务,那本王就要罚你了。”
罚?
心中‘咯噔’一下,忐忑之极,某些人今天的神情举止有些反常,到底我在什么方面又得罪了他呢?
“长孙参军,想什么呢?”
一个机灵,我看着笑得阴诲不明的人,作揖,“是,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如晦,去,将那些人的名单拿来。”
待如晦告辞而去,李世民又招手示意我坐到他身边,他却是起身说道:“这位子就让与你了。就在这里写奏表。”
“哦。”
“与其让你成日在外闲逛再度做出抢人妻女的事……”
什么叫抢人妻女?
本待分辨,但看他怒瞪了我一眼,我只好缩回脖子,将要反驳的话吞入肚中,只听他又道:“……不如实实在在的找一份事你做。正好,你既然向外放话是我秦王府的参军,那就得担起这个名,参军的俸禄不是白拿的。”
“哦。”
李世民露出一惯的不耐烦之神,语调中充溢着不满,“你怎么就知道回答‘哦、哦’,没其它的话说?”
“我说了,你信吗?”那么多的山盟海誓,那么多的风花雪月,你不是都不相信吗?而且还差点掐死我,那个时候你的心真狠……
“你……”了一声后,李世民不耐烦的挥袖出厅,“快些写,酉时末本王要看到长孙参军的好办法。”
其实,我的方法很简单。待如晦将一应仆佣的名单拿来的时候,我的奏表早已经完成了。
“这么快?你对这些人还都不了解呢?怎么就知道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我献宝似的将奏表递到杜如晦的面前,“看看,如何?”
怀着好奇之心,杜如晦连忙接过奏表细看,半晌‘咦’了一声后,笑道:“果然长进了啊。”语毕,他用奏表敲了敲我的脑袋。
“方才那个盗窃案那么简单,以你之才一定推断得出来,你为什么不出面?”
“我出面的话,你这个担着虚名的长孙参军又该做些什么事呢?”
原来他是有意让贤……想必我的断案之职也是他的主意吧。眼睛一红,我说道:“谢谢你,如晦。”
“怎么还和原来一样,动不动就流泪?这样一看,就似还没长大似的。”
什么叫没长大,都怪我的泪腺发达……心中腹诽着,我用罗帕快速的抹去眼泪。
“方才想起长孙将军了?”
“嗯。”
“还没有走出心结?”
“不。”我抬头笑看着他。回道:“我记得你所说的每一个字,我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更要让自己的后代牢牢的记住他们的祖辈是何等的英雄。因为,心灵之碑比任何石碑来得长久,它们不会受风雨的侵蚀。”
笑着揉了揉我的头,杜如晦柔声说道:“这就好。”
长时间的分别,如今的重逢,他对我仍旧关心如斯,而那眼中的情意不是兄妹之情这么简单。这种眼神,我太熟悉。这不是好事!念及此,我横下心肠笑道:“如晦,我请房先生算了的,今月初八是个好日子……”
话未尽,他的笑容有些僵硬。接着他又顾做翻看奏表以稳定心神,缓声说道:“初八?初八日我要外出办事,可能得两三天才能回来。”
结拜之事,他找着各种理由和借口一推再推、一拖再拖,唉……
看我定定的看着他,他将奏表甩到一边,笑道:“下次吧,另选一个日子。”
“如晦。”
听出我语调中的无奈之音,他再度笑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允过你,自是不会反悔。”
熟悉的脚步声冲断我和杜如晦之间的宁静,扭头看向议事厅门外,李世民正缓缓行来,夕阳的余晖在他颀长身躯的四周布上了层层晕圈,衬得人愈发的尊贵非凡。
看到我和杜如晦一处,李世民的眼神漫过诡谲之彩,淡声说道:“如晦,老房正到处找你的人,你去看看,他找你何事。”
“是。”语毕,杜如晦看着我微点了点头,告辞而去。
和李世民方才行来的身影绝然不一,杜如晦的背影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是那般的孤寂落寞,看着令人不自觉的纠心……
“还看什么呢?”
骤然响在我耳边的声音拉回我的神思,只听耳边再度传来讥讽的声音,“舍不得?”
什么是舍不得?
整个人彻底的清醒,看着眼前乜斜着眼看着我的人,看着他眼中全然的讽喻之调,一股无名之火油然而生,我突地伸出双手掐向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