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已被擒,城中留守的人自然也无心抵抗,明昭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在暴雨中跪倒在他脚下的子民,万岁的呼喊声响彻云宵,这一刻,他终于夺回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可是心头却没有半点欣喜,反而是无比的沉重和寂凉,原来站在人生之颠,没有人分享,只会更加寂寞。
他望向城中将军府的方向,狂风暴雨模糊了视线,这是自他出生以来,从未见过的狂风骤雨,她说她叫凤息,她那么至情至性的性子,知道那么多古怪妖邪的事,或许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凤息,你的魂魄是不是化作这风雨?我都还没来得及告诉过你,我心中有你,所以才想娶你。
“三和,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雨,是不是这丫头,怕自己太寂寞了。”
身边跪着服侍他长大的内侍,看太子悲不自已,劝道,“殿下请节哀,姑娘以一已之身换天下太平,如此深明大义必是感动了上苍,她对你情深意重,定不愿见你如此伤心。”
“深明大义…你居然说她深明大义,情深意重?”他大笑,凄绝而苍凉的声音刺穿的狂风暴雨,又听他高声道,“她没有深明大义的心,却做了深明在大义的事,那就把她大义之事写进史书!”
凤息,就让你以这样的方式长存在人间吧。
城下列阵等待万军,三和恭声道,“殿下,请入宫。”
又是一阵齐声疾呼,“殿下,请入宫!”
你若是寂寞,便常魂兮归来,他在暴雨中急速奔驰前行,路过将军府始终不忍心看一眼便冲了过去。
入了宫,虽然知道老皇帝命不久已,等见到时,才发现已经死了好些天,清河秘不发丧,尸首都有了异味,再想想死去凤息,心头巨痛难忍。
晚上便有人来报,林重年已回了将军府,那是头老虎,朝中大臣都心有忌惮。
明昭下了第一道旨意,谁也不能动林重年。
亲信们还想再劝,又听明昭冷声道,“你们竟是不懂吗?他妹妹已死,便是把他的魂也带走了,一个没有魂的人你们都怕了,日后还如何倚仗你们!”
众人见太子发了火,这才做罢,非是他们卑鄙过河拆桥,只是此人若是有反心,却是离国大祸。
将军府里灯火通明,少观领着几个几个亲信就跪在柳逸的院子里,“是我们无用,请将军责罚!”
便是他喊破嗓子,将军的房门都是纹丝不动。
赵妈叹道,“将军再伤心,人都走了,也要给姑娘备下后事才好啊。”
门突然开来,“将军!”
柳逸出现在门口,脸色平静的诡异,他却并不理会少观,只吩咐杏儿,“去打盆水来了。”
他转身去了凤息的房里,找了她最爱的一件紫色的百蝶流仙裙。
那是他她亲手给她选的,那是她唯一件有色彩的衣服,他一直想不明白,分明是一个活泼好动的少女,为何却偏爱没有半点颜色素白衣裳。
他给她的时候,她还老大不喜欢,却又是杏儿和赵妈都夸她,“真的好看极了。”他头一回见她有些无措,低低的问他,“好看吗?哥哥。”
等他点了点头,她才笑逐颜开。
他眼前恍惚又看见她穿着这身衣服在林中打马穿行,少女的身形如同衣上绣的彩蝶轻盈灵动,娇俏明艳的脸如象是阳光的绽放的花蕾一般。
臭丫头,你便再穿一次给我看看吧。
杏儿拿了干净的帕子,端着水进去,姑娘被安置在榻上,面色雪白,上衣被鲜血染红,杏儿心中刺痛,是谁这么狠心害了她。
榻边有一身干净的衣服,杏儿心中松了一口气,将军总算想通了,要送她上路了。
她从盆里取了干净的帕子,柳逸从她手中接过来,面无表情的道,“你出去。”
杏儿想明白他要做什么,又是大惊,急道,“她即使走了,也还是个姑娘家,你怎么能看她的身子!”
“出去!”
她站在他面前不肯走,一向在他面前唯唯诺诺,却头一回跟他对抗,“你若真如此在意她,便该爱及她的名声。
他抬起头,却是一脸的乖戾怨恨,“名声是个什么东西!她是我的,谁也不能碰!”
杏儿心中惊骇,便觉得他已经疯了,流泪嘶声道,“我知道你爱慕她,可她还未出阁,你不能够污了她的清白!”
她对柳逸说如此重的话,自己也心痛不已,可他仍是置若罔闻,又小心翼翼的拿了帕子替她擦拭,擦了脸,又要伸手去解她的衣服,杏儿情理之下扑上去抱住凤息,“柳逸,你不可以污了她!”
杏儿便感觉有几股轻轻的力道打在自己身上,瞬间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把自己往门外推,可
分明看柳逸身形未动的坐在榻前,耳边一个冰冷的声音,“她不是我的妹妹,她本来就该是我的妻子!”
下一瞬,已被甩出了门外,再抬头,门已应声阖上。
“他疯了,他已经疯了……”
院子里人都没动,等了好一会才见柳逸开门出来,淡声道,“你们都起来吧,她的死不怪你们,是我的错。
没有人动,他们愧疚自责,?若不是他们大意,怎么会让这丫头跑了,她也不会死。
少观便觉得将军太奇怪了,怎么能如些平静的。
一会让人把所有的护院和家丁叫到了院子里。
“杏儿,把所有的银钱都拿出来分给大家,我要带臭丫头离开这里,不能再带着你们了。”
他看着所有人散去,只余下少观几个亲信和杏儿。
他回头望了一眼屋子,“我现在把姑娘交给你们,帮我好好看着她,我一会便回来。”
少观见他眉目间尽是凌厉的杀气,急道,“我们跟你一起去!”
“不必,我一人足已!?”
他一个人出了门,?少观心中隐约觉得不安,便又想起房里的姑娘,又不敢追,若再丢一次,那真是万死难赎。
杏儿推开房门进去,果然见凤息已经换了干净的衣裳,安详的躺在了榻上,她握着凤息的手,低泣道,“他为了你已经疯了,你莫怪他……”
可是招娣,在你的心里他真的只是兄长吗,若只是兄长,怎么会那么恨呢。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见柳逸回来,他衣袍上溅了血,却不知道他到底杀了谁?
“我去准备!”少观说的准备自然是逃离京城。
他摇了摇头,“我把兄弟都交给你了,要带他们离开京城还是投奔明主你来决定。”又走到杏儿跟前,低声道,“这些年多亏你照料臭丫头,多谢。”
又拉起她的手放到少观手里,“我把杏儿姐也交给你,请你照顾她。”
大家大惊,又听柳逸淡淡道,“你们走吧,我一会就带臭丫头离开,顾不上你们了。”
少观只当他已心死,要带着妹妹归隐山林。
“愿意追随将军!”
柳逸已背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们,似是心意已决。
少观无奈只得领着众人重重叩了头,“将军保重!”知道杏儿不愿,便又点了她的穴道抱起她一起离开了。
杏儿心中又是伤心又是着急,奈何被点了穴道,只能死死看着少观眼泪流个不停,少观终是不忍,解了她的穴道,“将军是为你好。”
杏儿凄楚道,“你怎么不明白,柳逸那里是要离开京城,分明是存了心志要追随姑娘去的!”
少观大惊,想想他那平静的神色,心中一凉,急忙带着人又折回去了。
明昭还在灵前,又听宫人来报,“柳逸杀了赵将军,还把漠河将军的双手给剁了!”
明昭又痛又怒,自己下旨保他,他却斩杀他的亲信,林重年,你究竟意欲何为!
“封锁城门,不要让他出城!”
领了禁卫军就往将军府去,离的越近,心越发觉的钻心刺骨搬痛楚,她在看着呢,他又如何能杀林重年!
林重年定是恨漠河挟持了她,才把他手剁了,可为何要杀赵将军?
还未赶到将军府,远远见有浓烟滚滚,他隐约感觉不好,果然一会就有人来报,将军府走水。
他心一沉,早该想到了,林重年把清河丢给自己的那刻起,便没打算要活了。
等他们到了将军府,里面已是火光冲天,有几个侍卫模样的少年急的直跳脚,一个姑娘突然挣脱了他们纵身又火海里跳。
明昭认得这个姑娘,是将军府上似主非似仆非仆的姑娘。
在滔天的火光里,隐约见他揽着凤息,低头喃喃的说着什么,明昭看着他怀里抱着的人,心中怨忿在一刻烟消云散,悲声道,“你这又是何苦,她说要让你平安,你让我以后拿什么脸去见她!”
一道凝重的声音响彻在空中,“我本是前朝太傅柳檀之子柳逸,你父皇昏庸,听信谗言,害我满门被杀,我父亲母亲冤魂游荡人间不肯转世,今日仇人皆死,我也算还了父母生养之恩,从此便再无牵挂,愿你做个千古明君,庇佑天下百姓!”
明昭心中一震,原来他就是名满天下的柳逸,他曾经很疑惑,此人手段狠厉杀人如麻,人妖皆惧,可是在大义面前,却愿以身相舍拯救天下苍生,这是多矛盾的一个人。
到现在,明昭心中所有对林重年的疑惑才有了解答,从头到尾他便没打算要让清河得势,不过想他们自相残杀,他好趁机报仇,然后带着凤息远去,那个秘道便是他送给自己的登顶之路。
等他看懂了过这个人,他才知道,为什么在林重年面前总是不自禁了失太子威严,甚至连说话都没有什么底气,原来林重年在自己的心里早就是一座自己永不可企及的高山,所有的人在他光华面前都会黯然失色,有这样的人在,凤息又怎么会看得到自己。
明昭心中是壮怀激烈的悲凉,又有一丝丝被认同的,是不是在林重年的心里,多少是认可自己的。
火光冲起了巨浪,他们的身影渐渐的被火舌吞灭,三和见陛下笑了,却有泪缓缓落了下来,“也好,你陪着,她便不会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