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伊族舞蹈的秘密,苏启是后来才知晓的,而他更早知道的,其实是另外两件事。
也是这两件事,让苏启真正意识到,和他打交道的是一个与人族完全不同的种族,他们自成体系,自成法则,你没办法用人族或是妖族的标准去衡量他们,也不应该用人族的道德观去评判他们,诺伊族在荒芜的界路上艰难生存,对于他们来说,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苏启知道的第一件事,是诺伊族为何没有孩童。
在那场夜宴结束之后,司号手吹响了代表休息的号声,当然,夜宴这个词或许不够恰当,但对于普通的诺伊族人来说,晚餐和舞蹈的结束,的的确确意味着一天的终结,聚居地内房屋和街道上点亮的灯火依次熄灭,整个聚居地立即昏暗下来,就像真正的夜晚一般。
城墙上依旧一片通明,战士们都是常年不休的。
“你不可能指望敌人和你保持相同的作息,当你睡着时,或许你的敌人正在手握利刃,悄悄向你冲来,所以任何时候,聚居地的城墙上都要有人把守,界路上没有日夜,牢记这一点非常重要,你要是想一个人在界路上走下去,这应该是你记住的第一条法则。”
昏暗的广场上,安雅仍在啃着一只硕大的肉骨,依稀的光从远处垂落,她仿佛是一个融身于黑暗的影子,她的咀嚼声很慢,苏启知道她早已经吃饱了,此时的她似乎是在强迫自己将这些剩余的肉吃下去。
似乎注意到苏启的视线,安雅敲了敲手边的石盆,“还剩一些,吃吗?”
苏启摇摇头,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应该已经不饿了吧?”
“嗯,但还是要吃下去,”安雅的头发在黑暗中熠熠发光,她看了一眼苏启,慢慢地说道,“我和跟你跳舞的安晴不同,虽然看上去我们差不多大,但实际上她比我小很多,她们这些人从未经历过界路上的荒年,也没真正体会过什么是饥饿、痛苦和绝望,在那些什么都不充足的年月里,食物是十几天才能有一次的奢侈品,那时每个诺伊族人都萎靡不振,连阿玛都是如此,”她微微直起了身,“或许你们人族修士很难理解这一点,你们仅仅靠着灵气就能生存下去,但诺伊族人不行,缺少了食物,我们会衰弱,皮肤会逐渐变成灰色,就连我们的头发也会逐渐暗淡,直到最终失去光芒,我见过很多诺伊族人这样死去,就像是破败尘封的雕像,灰涂涂的,真的很难看。”
“所以每一个经历过荒年的诺伊族人,都会很珍稀食物,而且我们有一种特殊能力,”安雅指了指自己那一头飘散的光带,“吃下去的多余食物,都会转化成养分储存在头发里,所以强行吃下去也不算浪费,事实上每一个诺伊族战士都会这么做,在食物足够的情况下,强迫自己吃得更多,这样不仅有备无患,也省去了保存食物的麻烦,更不必担心食物。”
“荒年?”苏启又听到了一个新词。
“嗯,”安雅敲了敲手上的骨头,“知道这些猎物是从哪来的吗?”
苏启摇摇头。
“界路很大,非常大,除了其他种族的聚居地,界路上还有着很多秘地,没人知道它们是如何出现的,但秘地却是我们这些种族能在界路上生存下去的重要因素,有的秘地就紧挨着界路,有的秘地却在黑暗中漂流,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出现在界路边缘,这些秘地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小世界一样,里面有植被、河流和野兽,当然,也有的秘地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荒漠,”安雅抬起头,看着头顶的黑暗,“所谓荒年,就是指这些秘地出产极少的年份,大概每隔三十年,界路上就会迎来一次荒年,持续从一年到十年不等,荒年时,不仅从黑暗中漂流出现的秘地极少,就是那些紧挨着界路的秘地也会变得非常萧条,那时候,界路上的大多数种族都会迎来一次灾难。”
“但有好也有坏,就像是盛极则衰一样,衰到一定程度也会迎来大盛,当荒年过去后,往往都会迎来十几年秘地出产极高的年份,我们叫它丰年。”
“那现在是”
“丰年的末尾,”安雅将吃干净的骨头丢进身后的木筐中,她拍拍手,站起身来,指了指城门的方向,示意苏启跟上,“上一次荒年结束恰好是在二十年前,持续了八年,而这次的丰年开始于十五年前,按照过去的记录计算,丰年也快结束了。”
“所以距离下一次荒年,还有十年?”苏启默默地记下了这一点,他还不清楚他要在这条界路上流浪多久。
“嗯,”安雅点点头,“有时候荒年会来的早一些,有时候会晚一些,但通常误差不会超过一年,所以现在族里也必须要开始着手准备度荒了,从食物和灵石,到兵器灵宝,甚至是这些石头,”安雅踢了踢脚下的石路,“都要大量储存,而且族中的这些普通族人也已经开始准备生育了。”
苏启愣了一下,惊讶地问道,“生育?荒年都要来了,还要增加人口?”
“嗯,”安雅点点头,她的脸上闪过一丝难言的味道,“他们不算族人,是用来卖的。”
苏启顿时僵住,他停在路上,怔怔地看着前面矮矮的安雅,“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安雅转过身,静静地望着他,她的脸上全是悲伤,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张扬,也没有了打劫他时的喜悦,更没有拿着古界图溜走时的财迷样,只是单单纯纯的悲伤,“但我们没有选择,在荒年时,每一个种族都要拼命,稍有不慎,一个种族就可能会被打入万劫不复,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即使你在丰年时准备的再充分,也可能会出现变故,那时候卖掉族人就是你唯一的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