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天王关。
这座雄伟的巨城坐落在一片平原之上,周围无山无险无树木,看上去如孤城一般,在兵家里,修建这样无险可守的城池其实是大忌,它很容易就会被强大的兵锋戳破,而在这广袤的平原上,也没有任何可以逃生的退路,一旦城破,这里的百万大军就都会成为瓮中之鳖。
但天王关那高达百丈的坚固城墙给了人们很深的信心,很多人都认为这将会是一座不落之城,城墙通体墨黑色,上面烙印着金色的阵纹,远远看去炫目缭乱,但它远不止好看而已,这是出自半帝之手的阵法,可以硬抗半帝的攻击,每面城墙上都有数十个塔楼,它们由人族最顶尖的炼器师精心打造,乃是多个大宗大派联手锻造出的得意物品,这些塔楼组成了一件强大法器,在数十位天元修士的加持下,足以与半帝相争。
城内号称有百万大军,但实际上这百万人里,只有不到三成是常驻此地的,另外七成,一部分负责着军备运输,来往于人族腹地和三个前线,一部分是从前线退下来的将士,有的是受了伤,有的是正常轮换,还有修士即将破境,需要寻个安僻静的地方,剩下一部分则是刚刚从人族腹地征召来的大军,他们在天王关内短暂休息,等候天王大帐里的人族军师们安排去向。
天王大帐在城池的最中心,说是大帐,但其实是一座九层高塔,这塔比城池还要高上数十丈,俯视着整座城池,塔顶有星辰缭绕,撑起了一片灿烂的星幕,即使是太阳也掩盖不住它们的光芒,而在夜晚,这些星辰又远比真正的星月更加璀璨夺目。
听说,这本是天机阁执掌的一件强大法器,但名为何,又有多强大,却不是城中普通将士能了解的。
天王大帐共有九层,最顶层是半帝的住所,他们坐镇天王关,也是整个天王关最大的底气,其下八层皆有功用,或是用来储存绝密情报与战报,或是人族将领商议大事的场所,而又以其中的第七层最为有名,这里又被天王关的人称为美人层,因为往来此层的人,有不少貌美的女子。
这里是魏浓妆的驻地,整个北原物资调动的决策,皆出自此层。
初入此塔的人,尤其是未见过真正修士手段的凡人,大多会震撼无言,因为这塔内空间极广,远比外面看上去更大,虽然层层变小,但到了第七层时,占地仍然超过十里方圆,也是因为这袖里乾坤的手段,第七层才能容纳下来自不同王朝和门派的人,他们都在那位魏家大小姐的手下效劳,最初曾有过不满,但现在早已变成了心服口服,而且这第七层怕是整个战场上女人最多的地方了,他们又有什么好不爽的?
第七层有楼宇数百,越靠正中越是防守严密,负责保护此地的都是天机阁与魏家的核心供奉,不仅忠心,而且实力强大,在正中心有一栋三层小楼,那里便是魏浓妆的居所,也是她平日处理庞大战场物资的地方。
能进入这里的人虽不算少,但能直接见到魏浓妆的人却不多,她平日下的命令,都是通过几位侍女传达的。
今日也是如此,一楼的大堂内坐了三四个一身戎装的将领,他们负责押送物资,正在此地等待魏浓妆的亲笔文书,大门洞开着,来来往往的女子很多,既有魏浓妆的贴身侍女,也有天机阁的供奉,淡淡的香气缭绕,这几个将领有些拘束,但好在他们没有等很久,只是半杯茶的功夫,一个身材窈窕的侍女就从楼上走了下来,依次将手中的文书递了过去。
“多谢小姐。”
几个将领行了军礼,这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敬意,虽然这场战争会决定人、妖两族的未来,说是生死存亡也不为过,但毕竟混杂了数百上千的势力,其中的勾心斗角,明争暗斗可以说是数都数不清,毕竟谁家没一两个敌人或是竞争者?有时候,他们恰好就是你的顶头上司,稍稍给你一些难题,或是恶心恶心你,都会让你颇为难受,他们已经有数位同僚在其它层取文书时受到了刁难,足足等了数个时辰才拿到手。
有很多人抱怨过,但这事屡禁不绝,因为大家都很有分寸,真正重要的事绝不耽误,但那种可以拖一拖的事,就各种下绊子,使手段。
不过他们在魏浓妆这里,从未遇到过那种事,这大概也是魏浓妆迅速取得了城中将士爱戴的原因之一。
“这是应有之意,”侍女还了一礼,“魏军主有交代,路上要千万小心,妖族虽然最近没有什么大动作,但常有小股妖族偷袭,不要着了道。”
“是。”
魏军主。
这是魏浓妆最近的新头衔之一,在汇集了数以百万计的大军后,如何统领他们就成了天机阁的新难题,天机阁是名义上的最高统率,下面有三位大将,分镇东西中三线,本欲称他们为元帅,但偏偏有几个王朝的大将军都是以元帅为头衔的,叫起来不免有点混乱,天机阁在商议了数天后,干脆将尘封在历史中的一个称呼翻了出来。
军主这一头衔诞生于七千年前,是那场大战的产物,当时人族有三位军主,各自领着一方军队,艰难地支撑着战局,等到剑仙击败妖族后,这些军队也分崩离析,三位军主有的隐退,有的成为一方霸主,而这头衔也埋进了历史,直到不久前被天机阁翻了出来。
现在人族大军中一共六位军主,三位是前线的大将,一位是掌控整个辎重调动的魏浓妆,剩下两位,一个是蛮族的那位老战神,另一位则是天机阁的白云道人,他是人族所有修士的统率。
军主之位,象征权力也象征着地位,其他人暂且不说,想要将魏浓妆从军主之位上拽下来的人可是不少,但在见识了魏浓妆的手段后,很多人就打消了这种心思。
二层楼上。
魏浓妆端坐在巨大的书案前,冉冉檀香升腾缭绕,这是一间很大的书房,除了魏浓妆面前的书案,她前方左右两侧也各摆着三张同等大小的书案,她手下的军师们正忙着清单辎重的数量,这些日子,从人族各地运来的物资多而驳杂,光是清点就耗去了一半人力,更不要说接下来还要分配和运输。
到时候各大将领又会有一场好打,有人嚷着别人多了,自家少了,有人还有特殊的要求,麻烦得很。
“小姐,”侍女跪坐在魏浓妆身侧,低声说道,“东线辎重的运送文书已经发下去了。”
“好。”
魏浓妆轻轻撩了撩耳畔的头发,她比起数月前已经清瘦了不少,只描了淡淡的浅妆,看上去微微有些憔悴,即使是上等的丹药,也无法弥补连日来的劳心劳力,“西凉王朝的辎重到哪了?”
“听说已经到了锦州,大概还有三日就会到天王关。”
“派人再催一下,”魏浓妆冷声说道,“他们比预定的时间晚了一天,如果不能按期到达,就通知西凉,把这军曹给我斩了!”
“是,”侍女默默记下,又从身上取出一份封好的信函放到桌上,“这是南莜姐姐的信,从大秦传来的。”
“南莜?”魏浓妆怔了一下,伸手拆开信封,随口问道,“老祖宗去大秦做什么?”
侍女微微摇了摇头,老祖宗早年做事狠辣果断,但近几年行事越加随意,有些老来疯的味道。
魏浓妆摊平信纸,上面的字清秀漂亮,她读了几行,就蹙起眉头。
“大秦那边出事了?”侍女小心地问道,她跟随魏浓妆很多年,一眼就能看出她心中的担忧。
“不算大事,只是剑门与大秦联手了,要应对大秦西南宗门,老祖宗打算帮剑门。”魏浓妆淡淡说道,手指轻轻敲打着书案,认真地斟酌着什么。
侍女虽然不了解大秦内部的争斗,但她知道剑门的来龙去脉,也清楚她这位小姐在担心什么,“要不要请扶摇子过来一同商议?”
“没必要,大秦一地的事,让天机阁插手过深反而不好,”魏浓妆似乎下定了决心,吩咐道,“传信给大秦的分铺,将与玄妙宗的生意转交给枯剑山,再帮我回信给南莜,就说此事我知道了,让她好生盯着剑门,大小事都汇报给我。”
“好。”侍女点点头,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什么,又跪坐下来,望望前方忙碌的人群,犹豫半晌,还是在魏浓妆疑惑的目光下低声说道,“小姐,今早传来一个消息,说是孙家的人也入了北原,正在东线效力,我们要不要.......”
她没有直言,但言下之意已经很清楚了,魏家与孙家有着难以说清的恩怨,当年魏浓妆嫁入孙家后,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一个花瓶,是孙家逐步吞掉魏家的棋子,但没想到这棋子其实是一只卧虎,反而一口咬掉了半个孙家。
自那以后,孙家虽然一蹶不振,但仍然保留着一点元气,此番北上,想必也是孤掷一注,想要在这场两族大战中翻身,恢复过往的荣耀。
而这侍女,也代表着魏家很多人的想法,不如趁对方示弱,干脆给对方下些绊子,以魏浓妆军主的身份,足以轻松将孙家人坑到死了。
魏浓妆的眼里闪过一丝恍惚,但她很快回了神,轻轻摇了摇头,“既然北上,便是为人族出力,回去嘱咐魏家人,不得暗中打压。”
“可小姐......”
“两族战前无私怨。”魏浓妆打断了侍女的话,挥了挥手,轻声道,“去做事吧。”
“是,小姐。”侍女眼神复杂,但乖乖地听命而去。
魏浓妆静静地翻看着手边的清单,不时做些记录,她忽然察觉到了一股视线,正在不远处的地方打量着她。
魏浓妆抬起头,很快寻到了那股视线的主人,是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在她抬起头后,他就迅速收敛了目光,低头整理着手中的清单,魏浓妆想了想,记起了他的身份。
褚赫廉,刚到此地不久,是大越王朝派来的,算是接头人,也是大越在天王关内的主官。
“褚公,可否过来一叙?”
褚赫廉已经卸下了城主的官职,在大越这边,他现在的身份乃是巡察监军,但在天王关,讲王朝内部的职位是没用的,他现在算是魏浓妆手底下的参谋,但这也并未具体的职位,所以魏浓妆干脆用褚公一词来称呼他,毕竟褚赫廉也是大越的重臣,用公这头衔不算逾越。
“魏军主。”褚赫廉放下手中的清单,走了过来。
“褚公可是有事?”
褚赫廉摇了摇头,拱手道,“只是听到了熟人的宗门,有些好奇,请军主饶罪。”
“何罪之有,既然在此谈,就没想避着诸位,褚公听见也是不可避免的,”魏浓妆微微一笑,“不如说,我倒是希望有人能将这消息传出去。”
褚赫廉一怔,但很快想明白了因果。
这位魏家大小姐是想向大秦宗门表达个态度吗?告诉他们我魏家就是要站在剑门一方,你们大秦宗门该想明白如何站队了。
褚赫廉苦笑一下,“原来如此。”
魏浓妆点点头,也看出这褚赫廉是个聪明人,又忽然问道,“对了,褚公刚才说熟人?”
“嗯,剑门八荒峰主苏启,与他在南江城见过,”褚赫廉笑了笑,“听说军主也与他相识。”
“南江城,南江龙骨?”魏浓妆愣了一下,随后暗道自己糊涂,她知道苏启搅合进了南江龙骨的事,但却忘了他可能与褚赫廉认识。
她沉思片刻,“褚公最近在忙什么事?”
“整理南岭来的物资。”
“我这里有另一件事要做,不知褚公可有兴趣?”魏浓妆从书案上堆积如山的书卷中抽出了一份密封的信函,递给褚赫廉,“此事有些麻烦,涉及三宗两朝,不是轻易能处理好的,不过此事也很重要,关系到西边三十万大军的补给,办得好,便是大功一件。”
褚赫廉呆住了,即使他在朝中为官许久,也没见过这种事。
对方显然是想送给他一个人情,一个可以捞取大功的机会。
当然这也要看他自己的本事。
因为苏启吗?
褚赫廉笑了笑,接过信函,拱手道,“军主放心,在下一定会尽心完成。”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