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饮过半。
苏启对这胖和尚也有了更多的了解,他自称是三凡寺唯一的当代行走,三岁时就被家人送进了寺庙,成为了一个小沙弥,这种事在西漠是极为常见的,西漠生活艰苦,大多数地域黄沙漫天,丘陵处处,凡人们扎堆生活在绿洲里,但绿洲资源有限,在年成不好的时候,将家中的子女送人是无奈却常见的做法,而寺庙就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西漠佛寺遍地,但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有修士的,被人叫做真寺,一种是没有的,纯粹凡俗,西漠人管它们叫俗寺,有修士的真寺自然要更强盛一些,吃穿用度从来不缺,而且寺内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真正与佛有关的器物,遇上合适的日子,会有佛光佛音现世,更让凡人趋之若鹜,所以对于那些想以身侍佛的虔诚信徒来说,真寺永远都是第一选择,就算是因生活所迫,想要将孩子送人,也会先去真寺尝试,若是真的没有佛心,入不了那些圣僧的眼,才会转而送去俗寺。
俗寺的日子很苦,除了日常的打坐修佛外,还要干各种苦力活,来维持俗寺的日常运转,真寺则不然,除了修行悟佛,几乎没有任何事要去劳心费神。
“所以小僧运气很好,虽然自幼离家,但在三凡寺内好吃好喝,从没亏着什么,对小僧来说,三凡寺就是家,若是有人想拆我的家,那小僧自然也想拆了他们的。”
胖和尚虽然笑眯眯的,但说话时杀气毕露。
苏启微微叹了一声,西漠这些佛修并不是很多人印象中慈眉善目的和尚,他们中有不少人既善战又固执,说是怒目金刚也并不为过,但在这些金刚的眼中,需要降服的从不只是八方四魔,还包括那些教义流派与自己大相迥异的佛寺。
既然苏启没有听过三凡寺的名号,那想来这也不是一个什么大寺,与不觉寺这种庞然大物比起来,三凡寺就像是一只可以随意碾死的虫蚁。
当然,或许虫蚁也有啃噬大象尸骨的那一天。
胖和尚似乎不太想讲自己在三凡寺内的生活,但对于三凡寺和不觉寺之间的矛盾倒是说得很清楚,事情的起因其实要追溯到七百年去,那时的三凡寺比起今日要昌盛很多,寺中有大小僧众两百余人,算是百里之内香火最旺盛的寺庙,而且当时的寺庙主持很有野心,一心想要将三凡寺发扬光大,打造成一个可以与十大佛寺比肩的佛家圣地。
所以三凡寺塑造了开宗祖师的金身,将其列为真佛之下的第一人,压过了真佛其它弟子,这在西漠引起了轩然大波。
三凡寺的这位祖师名气也不小,名为优离尊者,在真佛诸多弟子中排行第九,负责执掌戒律,除了三凡寺外,还有不少佛寺供奉他,不过一般只在辅位,从未有人如三凡寺这样,大举提高优离尊者的地位,大有视其为真佛正统的意味。
这让不觉寺怒不可遏,不觉寺向来自恃为真佛的正统传人,虽然门中供奉着所有真佛弟子的金身,但优离尊者根本排不进前五,而且不觉寺的功法传承自大迦叶,这才是不觉寺认为的佛家正统,在当时的不觉寺主持眼里,三凡寺此番举动无疑是在挑衅不觉寺的地位。
不觉寺自然要打压三凡寺,不过不觉寺乃是名门正派,当然不会做出直接杀上门这种事,而是以论道为名,派出了一位大僧,与三凡寺的主持论佛,但不觉寺只是暗藏了刀子,从未打算放过三凡寺,这位大僧在西漠赫赫有名,极为擅长论佛,自从出道以来,从无一场败绩,而且手段狠辣,曾让十数位对手佛心不稳。
毫无疑问,三凡寺败了,主持当场佛心破碎,境界跌落,而三凡寺的宏图伟愿也成了梦中泡影。
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三凡寺虽然没有了争佛家正统的实力,但也一直被不觉寺紧盯着,每逢三凡寺实力壮大时,不觉寺就会派人来上一场论佛,而三凡寺一场都没赢过,三凡寺也从不肯拒战,因为在西漠,不敢论佛论道是会被人耻笑的,对三凡寺来说,这是比杀了他们更难受的事。
而上一位论佛失败的,正是胖和尚的师父,他虽然还活着,但境界大跌,没有再进一步的可能。
“所以从十八岁起,我就外出游历了,师父说这是为了让我见识更广阔的天下,但我明白,他是不想让我卷入三凡寺和不觉寺的道统之争,虽然远离了西漠佛土,修行速度或许会有些减缓,但至少不必在担心那一尊庞然大物。”
胖和尚轻晃着手中茶杯,脸色无悲无喜,“十年来,我在中州各处古地游历,很少关注西漠的事,直到一年前,我突然收到了来自西漠的消息,我师父陨落了。”
“佛心受损,再加上自责痛苦,这让他的道基崩毁了,听人说,他陨落时正在给一群凡人讲经,当日有莲花从空中坠落,被当地百姓视为佛迹......这或许是他这辈子最接近真佛的一天,但对我而言,这是最悲伤不过的事。”
“佛有恕心,我没有,佛有宽意,我也没有,所以我来了,北上天王关,想见一见这位一心禅师。”
苏启摇了摇头,既没有劝解,也没有宽慰,他读过太多类似的故事,无论是西漠僧人,还是东荒道修,都曾因道统之争闹出过许许多多的杀戮和纷争,从某种角度来说,三凡寺的故事还算是平和的,至少没有血流成河。
茶终于饮尽,苏启和胖和尚也打算离开了。
但就在这时,楼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
苏启和胖和尚同时抬头。
三楼之上,有一位穿着素朴僧袍的女子缓缓走了下来,她带着菩萨巾,遮住了一头秀发,从打扮来看,这是一个世俗出家人,但她身上却凝聚着极为强大的佛光,显然天赋非凡,她容貌俊秀,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也是同样的僧袍打扮。
堂内的客人都回过头来,低声议论起来,也有人大声说道,“见过度生禅师。”
女子轻轻颔首,目光流转间似有波纹横生。
这不像是一个出家人,倒像是一个魅惑众生的妖女,可偏偏她身上有着强大的佛光,甚至不下于传说中的佛子。
女子走下楼,速度不快不慢,到了二楼时,她瞥了一眼胖和尚,眉头微微蹙起,但没多说什么,转目看向苏启时,却愣了半晌。
女子的忽然驻足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她盯着苏启看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道,“这位道友,可否请你上楼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