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醒了?父王身体抱恙,眼见着就要立太子了,他竟然醒了?”
“可恶,如果不是老二跟我相争,太子之位早就定下,岂能如此!”
一座远比寿王府气派奢华的府邸上,正在召开宴席。
宽阔的大厅正中,舞姬翩翩起舞,乐奴在两侧的钟鼓上敲击出悦耳的节奏,身姿曼妙的侍女把丰盛的酒食逐一端上。
商朝的食器已经有了碗碟,材质除了青铜,还有玉器、漆器和白陶,但青铜所制最为精致,后面几样显得略微粗糙,工艺还不足。
所以青铜才是盛放主食的器具,此刻主桌的上面,正放着一口小铜鼎,鼎腹下层燃着红红的炭火,四周镂空的烟孔里飘出袅袅的烟气,鼎腹里的水已经沸开。
这就是鼎食。
美食记载方面,夏朝太过遥远,资料太少,商周最有名的就是鼎食了,先将肉食放在鼎内煮熟,再由侍者从鼎中取出,蘸着各种调料进奉给天子和大臣。
乍一听起来,有点像火锅,实际确实如此,此刻两名侍女持着木箸,把一片片鲜嫩的肉片夹出,放入放满调味料的小碟中,恭敬地呈上筷子,照顾得真是无微不至。
微子启接过筷子,将蘸了调料的肉片送进嘴里,层次分明,口感极佳,可他却是味同嚼蜡。
帝乙一共有三个儿子,长子启,次子衍,幼子辛。
其中微子启和幼子辛是同父同母亲的亲兄弟,按理来说,太子之位应是长子的没错。
但不是这么算的。
因为他们的母亲在身为妾室的时候生的微子启,后来被扶正为皇后,又生下幼子辛。
按照礼法,微子启就是妾室之子,是庶出,幼子辛才是嫡子,后受封寿王。
关于这点,朝内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微子启年长稳重,宜继承大宝,另一派则是坚定的礼法拥护者,再者寿王年纪虽小,但天生神力,在这个崇尚武力的年代,确实容易赢得武将的好感。
正因为支持寿王的臣子多,他才能娶姜氏为妻,毕竟东伯侯是八百诸侯之首,以其嫡女为正室,才有日后母仪天下的资格。
那时微子启都已接近放弃,谁料天降喜事,大婚当日,天地失色,寿王晕倒在地,这一晕就是七年。
最初的几年众臣还时常探望,希望寿王苏醒,结果见闻太师都束手无策,也渐渐不吭声了。
可就在微子启以为朝野上下只剩自己一个选择时,之前一直与他同舟共济的微子衍突然拉拢群臣,露出争龙之意。
大家都是庶出,他为何不能争一争呢?
微子启惊怒交集,最关键的帝乙心思莫测,太子之位悬而未决。
不过自从年初来,帝乙卧病在塌,身体每况愈下,感觉大限将至,已经有了立储之意,微子启正狂喜之际,没想到又听到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寿王醒了!
按理来说,一位皇子昏睡七年,不涉朝政,应该没了争夺太子的权力,但礼法正统的威力是常人想象不到的。
就在昨日,首相商容、上大夫梅伯、上大夫赵启等十数名官员,已经上本请立东宫。
微子启气得彻夜难眠。
这种给予希望,再狠狠掐灭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报!二王子到!”
正在没滋没味地吃着火锅,门外传来通报,微子衍到了。
微子启怒哼一声,却也没有失礼,站起身来,就见一位瘦削男子从外走来:“王兄!”
微子启冷笑道:“你眼中还有我这王兄?”
微子衍躬身拜下,行了大礼:“弟弟受小人挑唆,一时糊涂,与王兄争位,实在是不自量力,望王兄恕罪!”
微子启吃软不吃硬,眼见这弟弟如此卑躬屈膝,脸色稍缓,却又冷笑道:“怕不是老三醒了,你才醒悟吧?”
微子衍软语相就,好不容才起身,在席位上坐下,看着微子启桌前的六个鼎:“王室之中,也只有比干王叔得父王亲许,能享七鼎,而王兄原本距离九鼎仅一步之遥,只可惜啊……”
鼎食是有很严格的划分的,帝王享用九鼎,诸侯和王族次之,最多享用七鼎,官员再次之,最多五鼎,若有违规,便是谋逆,而各种鼎中的食物也有考究。
微子启对于吃食很是讲究,闻言眼中闪过阴霾,又听微子衍道:“老三向来跋扈,对你我毫无敬意,一旦他登上皇位,还不找块贫瘠的封地,就给打发了,到时候王兄恐怕连六鼎都享用不到了!”
微子启胸膛起伏,怒声道:“你不用再挑拨了,有什么招孤听着!”
微子衍道:“王兄可曾听说,黄氏正在为其女择婿?”
“黄氏?”微子启一怔,语气十分郑重:“黄飞虎的妹妹?”
黄氏家族七代忠良,在商朝世居高位,黄飞虎的父亲黄滚就是赫赫有名的镇边元帅,一力抵挡东夷的入侵,黄飞虎更是文武双全,统帅无双,受封镇国武成王,相比起来,闻仲精通道法,在统兵谋略上,还要逊色黄飞虎不少。
这样的家族,如果能够争取到,那简直是最大的助臂,微子启之前一直与黄氏往来,然而这类世家显族大多不会参与夺嫡之争,黄氏也不例外。
但此刻得微子衍提醒,他还哪里反应不过来,黄氏嫁女,正是最好的机会!
他一拍手掌,斗志瞬间高昂起来:“相比起八百诸侯,父王还是更信任黄氏家族,老三不是娶了东伯侯的女儿么?那孤就娶武成王的妹妹!”
……
……
与此同时,寿王府中。
姜氏又送走了一位前来拜访的臣子后,回到庭院里,看到顾承正在落笔。
她知道,这些天自己这位夫君一直在著书,一部兵家的书。
这个年代是罕有专门著作的,基本记录下来的都是国家大事,其中与占卜有关的信息最多,由于甲骨文和钟鼎文的书写方式掌握在高层中,民间即便有故事,也是口口相传,不会以书面的形式流传下来。
若说于后世影响最大的,就是后来诗经中收录的一些篇章了,而且还存疑,顾承所为,姜氏实在难以理解,只是看着顾承的动作,一笔一划,有千钧之重,仿佛冥冥中有一股力量,在阻止他的落笔。
顾承全神贯注,姜氏也不敢打扰,就这么默默陪伴着他。
好不容易一份竹简写好了,见顾承舒了一口气,姜氏才奉上茶水,低声道:“夫君,我们真的什么都不做吗?”
这个年代感情都是在婚后培养的,自从见到这位夫君,就开始照顾昏睡沉眠的他,若说姜氏没有丝毫幽怨是不可能的。
可这些天的相处,又让她有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一切都补回来了。
唯独可惜的,是明明在他身边,有时又感到距离比起天和地还要遥远,完全猜不到他心中在想些什么。
朝中十数位大臣在向帝乙进言,要立寿王为太子,此时应该出面呼应群臣,坚定信心。
结果顾承什么都不做,就待在府邸里著作,难道他真的对帝王的宝座不感兴趣?
只是这世间之争,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姜氏倒不是野心勃勃,硬要夫君称帝,自己坐上皇后之位,而是深知嫡庶争龙凶险至极,一旦微子启或者微子衍登基继位,又岂会放过嫡子寿王?
到时候,怕是一块贫瘠的封地,都不愿意给吧!
就在这时,顾承拍了拍她略显冰凉的柔荑,笑道:“夫人莫急,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有些事强求不得,我们且在府邸偷得浮生,过上几个月,你且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