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的空气不断从薛易腹部伤口灌入,使得他能够感受到五脏六腑都在寒意之中收缩。
薛易见过别人的肠子流淌出来过。
但是当见到自己的时,却让他头皮发麻!
他急忙用颤抖的手将流出的肠子纷纷塞回去,然后再用力揪住腹部伤口的皮肤使其合拢,以防肠子再冒出来。
这样的伤口,即便是薛易也难以坦然面对。
除了剧痛之外,更多是来自于心理上的恐惧。
他原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然而他还是有失算的地方……
那怪物节肢的灵动,远远超出薛易的预判。
李仵作的前肢刺空之后,它竟然能够在瞬间用两条前肢稳住身躯,而唯一的后肢飞快地划过薛易的腹部。
尖锐的骨刺瞬间划开了薛易的衣服和肚皮。
薛易顿时重伤。
“好冷……”
薛易杵着黑刀无力瘫坐在地,浑身发软发冷,这种冷意从内向外弥漫开来。
他用力揪住随时会裂开的肚皮,然后扭头望向伸手。
李仵作就在不远处。
它如同一只白色大蜘蛛,奇长的三条节肢稳稳支撑住它黏腻的身躯。
燃烧的木屋就在它的身后,明亮的火光能够照亮一切。
那双没有眼白的黑眼睛,森森地盯着薛易。
“我失手了?”
薛易不知道。
刚才的交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快到薛易无法判断任何一个细节。
虽然他觉得自己应该砍中了,但只能通过结果,才能证明所发生的一切。
大雪充斥天地。
柴火噼啪炸响。
林木疯狂摇动。
薛易就这样和李仵作互相对视。
冰冷寒意,宛如能够沁入血肉骨髓。
李仵作开始迈动节肢。
它的前肢从雪地中抬起,尖锐的骨刺森然可畏,上面还粘着晶莹白雪。
“啊~!啊啊!啊——!”
薛易面容变得极度狰狞扭曲,双目狠毒得通红,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他奋力扬起手中黑刀。
哪怕是垂死前,也定要给这个怪物留下创伤!
李仵作的身躯开始前移。
它扬起的节肢钉入雪里,另一条节肢开始扬起。
跟着……
它整个身躯,却忽然僵住!
它脸上诡异的表情开始变得呆滞,两只黑珠般的眼睛黯淡无神,开始上翻。
蓦地!
它双眼之下,鼻梁之上的那一圈惨白肌肤陡然绷开。
皮肉失去束缚开始翻卷,一道伤口开始浮现。
它的上半个脑袋,竟然开始分离滑动,直到最后坠入雪地之中。
在被削断的头骨之内,胶状的脑浆暴露在了寒冷的空气之中,然后纷纷溃碎……
“嘭!”
它的身躯无力地摔倒在了雪地里,再无动静。
与此同时,一股神秘的力量也注入了薛易的体内。
薛易松了一口气,扬起的黑刀也缩回了手臂之中。
赢了……
是薛易赢了!
方才交锋刹那,薛易那凛厉的断风斩砍中了李仵作的脑袋!
但是由于黑刀太过锋利,薛易出刀的速度又极快。
才导致了胜负的结果,略微推迟了一阵才出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薛易平躺在雪地里,望着不断坠落雪花的夜穹,畅快地大笑起来。
这一战,可谓是薛易从未面对过的凶险之战。
如果他今夜没能发动刀手们配合。
如果刀手们分散进入山林搜寻。
如果大家没能坚守木屋,与李仵作缠斗那么长时间。
如果他没能趁着李仵作和刀手厮杀的关头,看穿李仵作的招式,并且趁机砍断它的一条后肢,严重影响李仵作的敏捷、速度和进攻方式。
如果他没有习武,没有学会断风斩。
如果他方才没能避开李仵作前肢的刺杀。
如果他那一招砍偏了一点。
如果……太多的如果……
如果没有这些“如果”,那么今夜死的一定是自己!
幸好他还是赢了,活到了最后!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事情更值得畅怀大笑的了。
他的双手依然紧紧揪住肚皮防止肠子流出。
伤口已经在神秘力量的作用下开始愈合,别到时候肚皮完整了,而肠子还留在外头就麻烦了。
至于肠子是否能够归位,这已经不是他所能思考的了。
他就这样躺在雪里开怀大笑,笑到停不下来。
寒风吹过连绵山林,雪花纷纷落下,堆积在雪松依然常青的树冠之上。
在幽邃的密林之中,黑暗却在一点点被火光驱除。
剧烈的犬吠开始打破山林的寂静。
无数的火把在林中摇曳,满怀戒备的官差、猎人、民夫们手持钢叉利刃,牵着猎犬,不断缩小着包围圈,朝着山上的木场而去。
官府终于发动够了充足的人手,开始搜山围捕那杀妻弑子的凶犯,或者说,是怪物。
逃下山的李叔和王泰在半道上就被官差捕获,他们被缴械之后捆绑起来,随着一众官差返回木场。
一名官员骑着高头大马,披坚执锐,率领着全副武装的官差冲入木场,高声叫道:
“本官乃方城县尉王忠!李仵作何在?还不快快出来受死!”
一众手持长枪的官差随着县尉王忠开始在木场搜寻。
他们很快来到了还在燃烧的木屋之前。
跳动的火光中,可以看到薛易、小五和樊昂在火边取暖。
在另一侧,还有这一具扭曲恐怖的怪物尸体。
薛易回过头来,望着如临大敌的官差们喊道:
“李仵作已死!”
当即有几名牵着凶猛猎犬的官差来到怪物尸体旁,小心翼翼地踢动检查。
而县尉王忠则抽刀指向薛易等人:
“缴了他们的兵器!将他们绑起来!”
薛易三人自然束手就缚,事情已经结束,谁也不会和官府作对。
只是苦了樊昂,他本身就已经骨折,在被五花大绑的过程中更是痛得嗷嗷直叫。
木场里的事情没有花太多时间就结束。
无论是李仵作的尸体,还是所有刀手的尸体,都被纷纷抛入燃烧的木屋之中焚毁。
当一切落下帷幕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官差们和猎人民夫终于开始下山。
薛易等一众刀手,也被押送着朝向方城而去。
对于这件事,他们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首先会有老巴出面解决,其次他们也并非在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被抓,而这件事官府也是心知肚明。
尤其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被这样全副武装的大队人马押送着,倒是比在木场里头更有安全感。
在被押解的过程中,王泰不时向其他刀手询问着他逃跑之后木场发生的事情。
在得知薛易单枪匹马斩杀李仵作之后,王泰难得地冲着薛易拍了几句马屁。
不过谁都没有过多理会他,谁都知道,这是王泰在试图掩饰自己临阵逃跑的尴尬。
同样有这种尴尬的,还有李叔。
原先除了薛易之外,没人会理会李叔,谁都看得出来李叔并不是个敢拼杀的人,这就意味着李叔只能沦为刀手这个行业里面最底层的人。
而如今在有着相同尴尬的情况下,王泰倒是和李叔说了几句话,使得李叔受宠若惊般地匆忙回应。
正午未到,众人就已经返回到了方城之中。
薛易一帮人则是被投入了县衙大牢里。
这对于薛易来说,还是头一次坐牢。
牢房之内又脏又臭又黑,环境极差。
薛易几人刚被押进来的时候,路过一间审讯房。
房门并未关闭,几人可以清楚看到房间之中,一名犯人被捆住双手吊在横梁上。
而两名官差坐在桌边喝着酒聊着天,不时用刀子从犯人身上非要害处割下一片肉来,在通红的炉子上略一烘烤,便用这烤肉下酒。
这样的场景,令人不寒而栗。
李叔更是被吓得浑身颤抖不止,胡须里的嘴唇不断哆嗦。
牢狱,对于普通人来说,某种意义上恐怖程度更甚于李仵作那样的怪物。
人的狠毒,也毫不会逊色于鬼怪。
几人被关在牢房之中,一直到了大约未牌时分,终于有官差来提人。
然而令众人诧异的是,被带走的却只有薛易一人,其他人依然被关押在牢房中。
薛易被戴上镣铐,然后带离大牢。
在县衙里拐了几个弯,最后来到了一间似乎是书房的屋子。
而在书房里头,薛易却见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凌月!
方城县令凌正宇的千金。
薛易不由得皱起眉头,他最害怕见到的人,就是凌月。
他极度不想卷入一场自己力量无法掺和的纷争之中,这样的纷争会使得他尚未成长起来就遭遇不测。
凌月正坐在书房内看书,一个丫鬟陪伴在她的身边。
随着薛易被带进来之后,凌月放下书卷笑盈盈地起身,冲官差说道:
“把薛公子的镣铐打开,没你们的事了。”
官差于是解开了薛易的镣铐之后,便离开了书房。
“薛公子请坐!”凌月说道。
薛易沉默着,来到了椅子上坐下。
那个丫鬟很快给薛易端上茶水。
而凌月则郑重地冲着薛易行了一礼:
“小女子感谢薛公子当日救命之恩!若非有薛公子出手,小女子恐怕如今便没有性命站在这里。”
薛易尝试着舒缓眉头,起身回答:
“凌小姐莫要如此,要说下来,我也承蒙小姐相助,应该是我感谢小姐才对!”
若非有王捕头帮忙摆平那帮泼皮,薛易根本没机会拜入岑轩岳门下。
而王捕头之所以会帮忙,实际上还得是算在凌月身上。
“多谢薛公子!”
凌月倒是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毫不矫揉造作,便也回到了书桌之后坐下。
薛易也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气氛一时间安静下来。
凌月面含笑意,望着薛易。
薛易面沉如水,却巴不得早些离开这里。
末了,凌月才忽然说道:
“小女子听闻薛公子本是皮商家庭,因祸失财,由病致贫,不得已之下,才投身一些不太光彩的行业。”
薛易微微颔首。
只听凌月继续说道:
“如今薛公子既然拜入名门正派,又击毙采花大盗立下功劳博得美名,还是小女子之恩公。所以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薛公子莫要再走歪途,早归正道。”
薛易心中冷笑,不干刀手让老子和西北风吗?
他当即要开口,凌月却再度说道:
“我知晓薛公子勤于练武,而无暇顾及生计,所以我想请薛公子担任我的贴身护卫。公子放心,平日里并不会打扰公子习武,只需在我偶尔出城之际,再保护我的安全。”
薛易一愣,没想到凌月会请自己当护卫。
继而他又若有所思。
虽然只接触过两次,但是薛易觉得凌月是一个识大体的女人,她的任何一个决定并不会仅仅如此简单。
若是要报恩,有的是别的方式,何必要招自己担当一个护卫?
这一切的背后,莫非……有着方城县令凌正宇的意思?
薛易不由得想起了昨夜那笔买卖之前,老巴也曾向自己透露出招揽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