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北京,我来了
北京,我来了。我带着崇敬而来,带着梦想而来。红墙黄瓦的故事、熙熙攘攘的人心。历史的沉淀在时代潮流的奔腾中,尘土飞扬。我站在号称宇宙中心的五道口,看人车往来,听大地震动。看空旷的故宫,历史的厚重感超过了我的期待;看金融街的高楼,现代的新人类让我心生羡慕;看北大清华的校园口,曾经朝圣的心态被小商店的吆喝击得稀碎;看横穿马路的电三轮,失序的街道让我失望透顶。首都,在这不协调的混搭中让我感受到中国最大的江湖。
一个从小贫困的小子,见到纸醉金迷的世界,内心的第一呼唤一定是:挣钱!挣钱是为先生树碑立传的必要条件,挣钱是入世要做大丈夫的起码标准。
我选择了朝阳区,在一个别墅区邻近的一个普通小区租了一个一室一厅,月租金虽然贵达一万,但要混进去,先得靠近来。据我观察,这里集中了中国大部分的明星和中国北方的土豪,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钱多、人傻,在名利场中巨大的不确定性,促使他们急切需要心理的安慰和前途的指引,这正是我这学艺不精的算命者最好的市场。如何打开市场呢?必须先从身边人下手。
每天傍晚,小区里有些衣着光鲜的人在遛狗、闲逛、攀谈,对这些潜在的目标,我仔细观察。我发现两个人值得注意,房东蔡大妈整天有闲,而且喜欢到处八卦,小区的人她大多认识,她是本地拆迁户,本小区房子她就有四套,自己住一套大的,其余三套出租。还有一个姓乔的美少妇,衣着精致、对人礼貌、神情忧郁,她也整天有闲,每天要遛两次狗,她住在五栋,这是我们小区最大的户型了,起码有二百个平方。我想,广告宣传员和服务对象有了,但先要做些包装和铺垫,包装就是我在学院外的升级版,铺垫还要等机会。
我通过窗户观察她们,但基本足不出户。有天下午,我看见乔姐牵着狗在小区花园四处焦急寻找什么,蔡大妈也在四处搜寻,我马上按诸葛马前课,依时辰起推,得“小吉”,断曰:“小吉最吉昌,路上好商量,阴人来报喜,失物在坤方,行人立便至,交易甚是强,凡事皆和合,病者褥上苍”。机会来了!我迅速下楼,来到花园,貌似闲庭信步,实则针对蔡大妈踱步而来。
大妈一见我,说:“小庄,来得正好,你也帮小乔找一下钥匙,她刚才遛狗时不知掉在哪里了。”
我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沉吟片刻说:“大妈,我知道在哪里,我不去找,你找到还给她,千万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切记切记。”大妈将信将疑地看着我直点头:“我不告诉别人,快告诉我,她钥匙在哪里。”
“失物在坤方,应当在小区西南角,你去那里一定找到。”
大妈立即向西南角跑去,不过几分钟,她拿到一串钥匙高喊:“小乔!小乔!找到了!”
小乔立马向她奔去,此时,我也即时撤回,在房间坐等蔡大妈上门。
对于喜欢八卦的大妈,会把交换秘密当成巩固友谊的武器。我要故作神秘,要给她一种捡便宜的期待感,越让她们保密的事,她们越会口口相传。她们才是最优秀的义务宣传员。
果然,晚饭后,我听到了敲门声。蔡大妈进来了,她进来后,并没有立即入坐,而是四处张望,看到我故意虚掩的卧室兼书房。
“小庄,大妈问你一个事,就是下午找钥匙的事,我看你好象能掐会算似的,跟大妈说说,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大妈,我是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跟一个大师学了几年,按过去说,这叫封建迷信,所以你千万别跟其他人乱说。”
“怪不得,我看你住进来后,也不去上班,整天深居简出的,原来是个大师啊!”
“别别别,大妈,大师我担当不起,我老师才是。他已经去世了,我只能算是个学生。”
“名师出高徒!别骗我了,小庄,你书房里的东西我都看见了,读了那么多书,还那么谦虚,真是的,跟大妈还见外。”
“大妈,我之所以租你房子,是因为你是一个善良的人,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你有福气我才有运气,我住在你家里,就算是你家里的人,我真把你当成我的大妈来看的。”
“那会算命的事,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别人呢?”
“第一,我现在主要是搞研究的,我要把师父没写完的书写完,北京图书馆藏书丰富,所以我到北京来。一旦别人知道我会算命,就会有很多人来打扰我,师父的书我就完成不了。第二,算命只能救好人于危难、指英雄于迷津,如果搞不好,帮坏人发财、为恶人助罪,于良心有愧。第三,北京藏龙卧虎,会算的人应该很多,不差我一个,所以不算也罢。”
“啧啧啧,还有这多讲究。那大妈保证不跟外人说,但是有一点,大妈自己的亲友如果有难要求你,你帮不帮?”
“大妈您这是在将我的军,但要大妈亲自把好关,莫把不了解的人带来就是了。”
如此这般,说到晚上十点多,大妈方才离去。
第二天无事,第三天下午,大妈敲门进来了。
第十七章小乔的故事
大妈进来后就马上关上房门,说:“小庄,我有个很好的朋友,她现在正在一个关口,想找你帮忙算一算,你给大妈一个面子,行不行?”
“大妈,如果是您信得过的人,就请来吧。”
蔡大妈听后边说谢谢边向门口走去,打开房门伸出头直接就喊到:“小乔,进来进来。”
如果真有缘分,当你和一个人第一次见面时,就会有巨大的心灵感应。小乔进门,我们目光相对的那一刹那,我就感觉到了。
在她无法躲闪的直视中,我差点手足无措。幸亏蔡大妈说了声:“小乔,小庄是自己人,你尽管在这里问,我先回去了。”
“蔡姐,你不陪我一会?”
“不了,家里还有事,明天我们再约。”说完,蔡大妈对我说:“小庄,麻烦你了。”我回答:“您不要见外,我说过的。”
蔡大妈走后,我请乔姐坐下,问:“乔姐,你想算什么?”
“我想问婚姻,这是那个人的生辰,庄老师看能不能算一下,我们合不合?”
“别叫我庄老师,跟蔡大妈一样,叫我小庄。”
我接过她递给我的纸条,上面就写了个年月日时,想了想,就推算了起来。依时间起卦。我还认真地排了六爻六亲,略一分析,得出了初步结论。
算卦这么久,要说,这次,我是认真的。
“乔姐,为确保结论的正确性,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你问吧,小庄。”“依出生位置看,这个人的出生地是在你的出生地的哪个方位?”
“我们原籍是一个县的,他家在我家的东南方向。”
“是他追你还是你追他?”
“这个怎么说呢?唉,小庄,不笑话姐,我还是跟你说了吧。我们是高中同学,后来同在北京上大学,他当时疯狂地追我,我们就恋爱了。由于我们是艺术生,学唱歌的,所以毕业后就留在北京当起了北漂,我们在一个酒吧唱歌,收入不高,只能住地下室吃盒饭,但当时我觉得在爱人身边,一切都是美好的。要说贫贱夫妻百事哀,贫困让他的脾气越来越差,我还常劝他,如果不行,我们回老家找个工作,过小日子不是也挺好吗?可是,他总是不服,非要留在北京。一年多后,他回家越来越少了,总跟我找借口说在外面做生意。我们酒吧歌手一般是晚上工作,白天睡觉。有一天上午我提前起床,发现他不在,就自己一个人出门,准备逛一下商场。在离商场不远的一个酒店门口,我发现一个男人好像是他,拥着一个略胖的女人走进酒店。我马上跟了上去,就在他们在前台登记的时候拦住了他们。当时我由于太激动,一把就把他从那个女人怀里扯开,结果,那个女人大喊:你什么人,拉我男人干啥?我当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直望着他,结果,他却避开我的目光,对那个女人说:别管她,她纠缠我好久了,我们走!在那个女人骂骂咧咧中,他们进电梯去了。与他在一起的日子里,我也想到过分手,但没想到分手的方式是如此的不堪。”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凄凉。“为了彻底忘掉他,我换了个地方唱歌。”她接着说到:“过去了五年了,前几天,他又回来找我,说他知道我没结婚,心里还有他,他要跟我复合。他解释当时他和那个女人都是为了钱,为了今后我俩在北京有个家,现在,他也有点钱了,他觉得能给我幸福了,所以又来找我了。其实,谁能忘记初恋呢?但是,他曾经的背叛又让我非常忐忑,所以就找你来算一下。”
“这算谁追谁呢?”她的苦笑中的眼神有种无奈。
“乔姐,我本来只告诉你,你们不合适就行了,但我把您当姐,我想多告诉你一点:这卦里阴气太重,而且带凶。我劝你及早避开。”
“什么?你能说细点吗?”
“乔姐,卦只能算到这里了。所谓不动不占,今后,你们如果有新的事情发生,可以马上问我,我再算。不过,我要郑重告诉你的是:多留个心眼!”
“知道了。小庄,这是姐的一点心意,麻烦了!”说完,她递给我一个红包。我坚决不收,说:“我把你当姐,你不把我当弟弟,怎么能要你的钱呢?况且,我也不以此为生。”
我不收钱的原因有二:一是她的情况还没搞清楚,肯定还有后续业务,完全可以放长线。二是我的心动了,这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第十八章算命的时代
在江湖上,各有各的圈子。而大妈的圈子主要有两个,一是老街坊,二是新街坊,但围绕街坊的圈子却鱼龙混杂,我姑且称之为“朝阳群众混合体”。
一般来说,有钱有闲后,应当产生艺术。像蔡大妈那样,即使做不了艺术的生产者,也应该成为艺术的消费者。但不幸的是,拆迁户蔡大妈等,从小缺乏美学教育和艺术修养,她们没有能力欣赏艺术。在当今中国的大部分有钱有闲的阶层中,能够有艺术欣赏能力的少之又少,所以在缺乏消费群体的社会中,真正的艺术是没有市场的。
真正的艺术在哪里呢?艺术家在哪里?肯定不在朝阳。有我所居住的小区及邻近的别墅里,住满了屏幕上混得脸熟的影视明星、娘娘腔调的小鲜肉、硅胶垫出的大美女、长头发的男画家、剃光头的女导演,但他们不是艺术家,他们只是光鲜肥皂泡中偶然流动的色彩,在金钱的大潮中相互挤压或鼓吹、终究合并或炸裂。
在蔡大妈的饭局中,各色心态丰富,江湖门类齐全。我在桌边观察思考,这是我认识世道的起点。
专业艺术是什么?是老话剧演员装腔作势的朗诵吗?是含糖唱歌的美声吗?是千篇一律的民族唱法吗?是故作沙哑的摇滚吗?也许,这些学院派只会乱用外国名词吓唬中国老乡。
那么,是所谓草根农民的二人转吗?对工业化嘲讽的民科心态?对残疾人的无情嘲笑?对官员的敬畏和隔靴搔痒?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的歌颂?其实,是对市场无奈的反抗,是终将逝去的农业社会的挽歌。
那么,是老市民的王朔们吗?假正经式的黑色幽默?相对社会地位下降后的埋怨?其实,是对体制解构式的反抗,本来是他不行,但他总说是政府不行。
那么,是读者杂志或于丹们的心灵鸡汤吗?不明道奢谈安贫乐道?没满足何谈知足常乐?不知心在哪里大谈心的安放?其实,就是闭眼反现实、类推反逻辑。
网络产生了马云,艺术是否将产生于网络之上?我看到的是,网络语言试图覆盖现实痛苦的努力一一失败。在经过短暂的排比和夸张的喷子年代后,对现实的无力感使网络文字进入了自嘲的反讽阶段,当自嘲不能覆盖痛苦时,自黑的屌丝们把无奈放大,现在进入自残的阶段,用极端语言来寻找痛点,好吧,既然大家都不好过,就互相伤害啊,我们来看恐怖片。这样真的好么?
微信中秀恩爱、秀食品、秀包包、秀旅游,差什么秀什么,其实就是差钱秀钱。
其实每个人的财富都在增长,但心跳的频率却不固定。就像中国式过马路,车与人比胆,速度的不确定性让人和车都惊慌失措,因为钱上了高铁,心还想步行。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所有人都在前行,拆迁户和网红们捡到了天上掉下的馅饼;开发商和煤老板挖出了土地里的元宝。财富溢出效应张扬在广场舞大妈的音乐里、在杀马特更换的手机里。这是一个最坏的年代,所有人都在恐慌,钱潮飞奔中,没有人可以安全地拖拽感情和灵魂。在这个没有出世精神的时代,心灵没有维系的基点、价值没有停泊的锚地。
漂泊。大水捞浮财,这个大潮应该与我有关,我可以提供是似而非的价值体系,拿出依据模糊方向指引。如果他们只看包装的话,我貌似可以解决恐慌。哈哈,这是一个算命的时代!
不错。在酒桌上的自持和沉默是对的,唐装和折扇的搭配是对的,坐姿笔挺和步履沉稳也是对的,没有表情就是最好的表情。在故意有所选择的市场中,我的生意随圈子内的知名度而悄然上升。
可笑。一个贫困山区的流浪者,给富人指点迷津;一个没有初恋的年轻人,给美女指导婚姻;一个半路出家的初学者,给某些高手们讲解命运。
荒诞。我从不主动谈收费,但所得超过在学院算命的十倍;他们的问题中没有钱字,但所有问题的核心都离不开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