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好多天的折腾,生意上的事总算有了个头绪。妍子又在北京的寺庙请了一些经书,我得在书架上给它们腾地方。
在整理书架和书桌的时候,突然发现一堆材料,里面就有手抄的《玉匣记》,突然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想起当时冒充郭大师的吴某,不仅是自己这个号称对传统文化有研究的人,而且包括纵横江湖几十载的宁老将军,都被他骗了,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估计,对古代文化的迷恋,是造成我们迷信的基本原因吧。
中国五千年文明史,给我们留下了大量的文化遗产,在对这些遗产的继承和学习中,不自觉地产生了古人崇拜。几千年积累和发展的东西,当我们穷其一生精力和智慧的时候,也有读不懂的情况,我们对不懂的东西,最直观的反应是好奇,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盲目地崇拜也夹杂其中。
这就好比一个学习钢琴的人,在弹奏《野蜂飞舞》时,会不自觉地崇拜写这个曲子的人,他如此发达的手指,在键盘上准确地点击,快而不乱的音符,在房间里流动,那该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啊。
拉赫马尼诺夫在写拉三的时候,是故意炫技还是在故意为难后人?估计他是在用这种方式,与后世的天才们对话吧。
几千年沉积下来的精华,后人即使能够读懂,也是天才们干的事,这就是崇拜的原因吧。
从诗经到宋词,从六书到五音,在我们这个早熟的文化中,确实有值得骄傲的祖先。所以,每当读到闻一多先生的诗,我都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
“你隽永的神秘,你美丽的谎,你倔强的质问,你一道金光。一点亲密的意义,一股火,一缕飘渺的呼声,你是什么?我不疑,这因缘一点也不假,我知道海洋不骗它的浪花,既然是节奏,就不该报怨歌。如今,我只问,如何抱得紧你,你是那样的横蛮、那样美丽!”
每一个传统文化的学习者,都把自己看成海洋的浪花,当然地崇拜海洋;都把自己看成某个音符,当然地崇拜歌。
但是,这是对精华而言。五千年的沉积,还有大量的泥沙,以及这些泥沙搅起的浑水。我觉得,许多方术,都是浑水现象。至少,它们今天呈现出来的形式,就是浑水。用这浑水摸鱼的便利,捞取名利。
判断一件事是否正确,大概有两种办法。一是判断是否合理,这可以用逻辑来推测。二是判断是否有用,这可以用实验来检验。
现代科学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有这两种方法,可以重复检验证伪,才变得可靠起来。
妍子每天的功课后,就是陪妈说说话,走走路。这几天,我也进入一个暂时休整的状态。李茅在联系他的教育扶贫计划,还处于前期筹划阶段。他有了眉目后,答应过我,要邀请我实地参加,以积累经验教训。
小苏已经到非洲去了,先说要呆半个月,结果一到那儿,王班长就给我打了电话。“小庄,苏总来一趟不容易,我得让他印象深刻,没一两个月时间,根本完不成计划,你们作好思想准备,苏总要被我扣留一段时间了。”
我在小苏电话里,明显听出了小苏的兴奋。“庄哥,王总家的游泳池真是太好了,我跟你说,庄哥,你见过的事比我多,保管你没见过这么好的游泳池。”
“什么情况?非洲还有这好的游泳池?”我有点不理解。
“关键不是池子不是水,究竟哪里好,你懂的。”小苏撂下了电话,我已经明白,他是指的,一起游泳的人。黑白珍珠点缀,小苏乐不思蜀。这也不是坏事,他有这个欲望,让他满足后,他才能回归正常。
最主要原因,是王班长,他不会害小苏。
当有一个巨大的诱惑放在你面前,或者天上掉下来金黄的馅饼,我们总要向后躲闪,因为,不确定这是套路还是陷井。但王班长不是坏人,这是他追求的生活方式,小苏见识一下,倒可以平复他那躁动的心。
我有闲时间了,突然想到一个事情,倒有点意义。
玉匣记这本书写了许多预测方法,如果这些预测方法是有用的,何不用它来预测事实,看看它的准确性呢?
比如当年我学易经的时候,用它来倒推过去发生的事,有超过随机概率的准确性。顺推将来发生的事,也有相当的准确性。这是一种比较科学的,可以证伪的方法,我怎么不可以试试呢?
当年,如果我拿几天来试验这种方法,也不至于上了那吴某的当,搞成一个笑话。
事实每秒都在发生,而预测的时间或者征兆点,却是随机产生的,可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所以,这种预测的实验,究竟需要多少时间,需要多少的对比量,需要运用哪种结构来归纳比较,这确实是需要设计的。
首先,是数据的录入,就比较困难。因为时间不固定,预测出结果的验证时间更不固定,如何在这时间和结果不固定中,以一定标尺来评价和比较呢?
比如,耳热法、眼跳法,都分时间,以一个时辰为单位,在这两个小时以内算是一个时段。具体的部位,也分左右的不同,得出不同的结论。
最理想的判断方法是:假设在某个时辰以内,先后很短间隔中,都出现了耳热和眼跳的情况,将两个预测结果记录下来,然后在预测的文字里找到验证的时间,再将验证结果记录,这就算是一次标准的样本了。
即使在同一时辰,这种样本也要分四种情况:比如左耳热、左眼跳,右耳热、右眼跳,左耳热、右眼跳,右耳热、左眼跳。
当然,还有两种特殊情况,两耳同时热,两眼时跳。
这只是对耳热法、眼跳法进行对比,可以列举出五种情况。如果再加上所谓灯焰法、喷嚏法等等方法,这个分析模式的数据录入量,应该是项目种类特别多了。
当然,以上每一种变量的录入,仅有一次验证是不够的,样本量太小,根本无法得出结论。比如昨天晚上某时刻,我左眼跳,按通俗说法,左眼跳财,那么第二天,我果然在路边捡到了一百元钱,这是巧合,根本无法说明规律。
况且,即使我捡到了一百元钱,也根本算不上发财。因为按我每天超过五万元的绝对收入来看,每小时自动入账两千元,那么,每个时辰,都有四千元的收入,捡一百元,根本没有发财的含义。这就意味着,确定事实与预测是否一致,除了定量的关系,还需要定性的关系。
更为困难的是,假如至少需要相同情况的十次样本分析,才能够得出大致有意义的概率结论,那么,单纯以眼跳法来验证,一年时间恐怕都不够。比如,一年内,我能够确定,我的左眼会跳那么多次吗?
这仅是确认一个左眼跳的预测与事实是否有关联,就这么难。那么,还要比较眼跳法、耳热法、灯焰法、喷嚏法这四种方法,预测准确性的高低,需要的时间得多长?
其中,判断事实正确与否,是一个定性判断,但所有的定性,应该有定量的规定性,要不然,只能是跟着感觉走了。人的感觉,是难以客观的,应该不能用作科学判断的依据。
比如夫妻和合这个判断,就比较主观。以我与妍子目前的关系,属于夫妻和合还是不和合呢?和合究竟是什么呢?是指完全浓烈的感情,完全和谐的状态,完全交融的思想,完全协调的行动。如果按这个标准,我可以说,任何一对夫妻,在这一生中,都不可能完全做到。
即使在某一个时段,夫妻间达到如胶似漆的状态,但两人的思想和情感角度,也会有差异。按理想的严格的标准来定义和合,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还有一种定义方法,和合,就是排除了不合和的状态。不吵架,不闹矛盾,不互相拆台,不给对方使脸色,不给生活找麻烦。但是,这种相敬如宾的状态,就是和合吗?我跟妍子都达到了,但同床异梦的现实,确实让我感觉不到和合的快乐。
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在这些所谓预测的结果中,大多数判断,都是主观的判断。而主观判断是否准确,全凭事实来临后你的心情。
当年二牛,就是王叔的儿子,刚在温州,在我的帮助下开手机店的时候。他曾经形容过这种感觉的差异性。他说:“大哥,生意好的时候,哪怕天上下着暴雨,我都觉得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要是生意迟迟没有开张,即使天上太阳火辣,我也觉得得阴气沉沉的。”
心情,可以影响对天气的判断。而天气判断,是人类最基本,甚至可以说是最具明显性一致性的判断了。
问题出来了,当你误以为拿着逻辑之盾和事实之矛无比强大时,非常有把握地企图刺破玄学的真相时,才发现,那事实判断的敌人,不过是个貌似旋转的巨大的风车。
事实判断的目标,是个主观的感受,如何用客观的标准来量化它呢?
这是一个巨大的困境。这个困境如何突破呢?本来想从主观到客观,结果又回到了从主观到主观的道路上。
有没有客观判断的预测法呢?有的。就是在玉匣记中,也记载了大量的客观判断,比如做生意赚钱的内容,比如疾病治好的状态,但这种状态,并不是每天发生,以什么时间点来判断预测的准确性呢?
比如,某时段某眼跳,预示着做生意赚钱。但以我的情况来说,我做的生意大部分时间和项目,都是赚钱的,这个结果根本证明不了什么。因为概率不对等,条件不限定,结果也就没比较的意义。
所谓药到病除的状态,也是不太好预测的。要知道,我现在年轻,根本没什么病。即使有感冒之类的病,当然是药到病除了,这也属于正常状态。如果药到病不能除,我估计离死不远,当那一天到来,谁还关心预测的准确性呢?
疾病治好的预测,如果说它准确,大概也属于幸存者偏差。治好了的,说预测得准。没治好的,根本没机会说它不准。
要说江湖算命中的逻辑陷井,也有这一套玩法。“兄弟,你一直向东走,一路虽有坎坷,但最终路会通,没大事。”
废话,一般死不了人,有什么大事。有坎坷,是走路的常态,还需要你算?有的江湖算命老手还加上一句:“如果我说错了,你要有大灾大难,你来找我,我不走!”
牛哄哄的样子,好象很为自己的预测负责。其实,不要说江湖算命的,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四处游击。就是他家住在这里,就是他一生不走。你有了大灾大难,你有能力来找他吗?你只要没死,他都可以说你没灾。甚至还继续忽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如果你死了,你能够阴魂不散?
要说,在预测中,以明确事实来推断未来的,估计有诸葛亮马前课了,关于行人,关于疾病,关于口舌,关于官司。但我发现,这些判断,在人生中也属于小概率事件,要碰上,是很难的,验证起来,不太容易。
但,毕竟它还有个客观的事实描述,不依赖于主观的判断。比如那次跟乔姐算的丢失的钥匙,预测中就有“失物在坤方”的判断,结果,也被证实。
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样一个以客观事实为判断依据的预测方法,之所以流传千年,还是有自信的,因为结果太好验证了。
这给我一个启示,凡是对未来预测中,客观判断项占的比例越大的,只要流行时间够长,很可能准确性比较高。
当然,这只是一种推理,这个结论本身,也需要实践的多次证明。从概率上讲,诸葛马前课的准确率,以我的感觉,与周易预测,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准确性是差不多的。
这使我产生另一种比较模式,从理论到理论。比如,某次眼跳,以它的结论记录下来。同时,我也根据诸葛马前课和周易来同时预测一下,看看结论是否相同。
如果把后两者的准确率定为70,那么,以这70为基数,来比较所谓玉匣记里的几种预测方法,就可以得出它们大概的准确率了。如果其准确率低于50,那么,它就低于了随机概率,根抛硬币差不多,就毫无预测的价值了。
毫无预测价值的东西,就证伪了,那就是迷信,就是胡编乱造的东西。
但,这会产生新的矛盾,这需要巨大的数据量。比如,如果诸葛马前课与周易预测的结论,不一样,这会经常发生的。因为两个70并不重合,两个30也体现各异,这种不重合,会造成分析上的困难。
但是,只要样本数量足够大,还是会回归了大体概率70上去的。
但这个样本究竟要有多大呢?比如这个70都是单一判断还好,如果不是单一判断呢?比如在诸葛马前课中,一个判断,会包含多项内容,是不是所有内容都要出现才算准确?或者只要其中一个判断对了,就算准确了呢?
在周易中,此种情况就更复杂了。比如里面有好多判断,尤其是系辞中有一句“君子观此”,当如何如何,这里面有一个行动选择然后产生不同结果的话,这话该如何确定其准确性呢?
行动决定结果,这事与预测有根本矛盾。又回到原来我的疑问上去了。如果改变自身行动就可改变未来结果的话,预测是很难准确的。如果无法改变,人生的所有努力又都是无意义的。
宿命论和随机论,都是不可靠的,这是我们的经验和常识。但要避开它们,在预测这个领域里,你只要实际操作一下,就知道会有多么难!
下午的阳光下,熟悉的阳台,我又开始泡茶看书,因为妍子占据了书房,她念经时是不能打扰的。尊重她所做的一切,是我目前唯一能对她做的事。
我现在仔细看的是孔子为周易作的系辞,这些东西我早就读过多遍,以前读它是为了理解话语的含义,但今天读它,我找到了一个新角度。
我用统计学的方法来看,寻找某些重复率最高的词句。最关注的一句话就是“君子观此,当如何如何”,这个句式,在他的十翼中,出现概率非常之高,在六十四个卦象中,几乎有一半的解释中,都有。
这意味着什么呢?
孔子为什么要这么翻来覆去去说?有什么道理?
我估计,孔子大概是读懂了些道理的。至少,以我的聪明程度,我理解周易的能力根本赶不上他。他这样反复说一句话,肯定有其特殊的意义。
这个意义估计可以这样理解:当贤明之人看到这个卦象时,为了趋利避害,就得采取某种行为态度,态度端正了,行为模式就有了,行为模式有了,命运就会向好的方向转化。
行为决定命运,而态度,或者说心,决定行为。这是他的逻辑吗?
如果按态度和行为来改变命运的话,那么,六十四卦就活了起来,就没有一定之规。在这六十四个卦象中,每一个卦都有好的和坏的一面,只有一个卦,仿佛没有坏的一面。
这个卦,就是谦卦。谦,是一个态度,也是一种行为模式。在这种态度和行为中,人的命运不会向坏的方向发展,这就是所谓最好的卦了。
但是谦,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呢?大概只有两种人能够真正做到。一种人是不得不谦,这是弱者,只有柔顺地适应社会、顺应自然,才能保存生命、避免灾难,这种人,除了先天不足的或者天生残疾的人,其它大多数人,不是这种情况。
另一种,是圣明的高手。如同孔子那样,站立在世界思想之巅,俯瞰着芸芸众生,作低头状,貌似谦虚谨慎的样子。因为他上面没有人了,他不需要骄傲地昂头,什么人都看不见。这种大师级的人,对人类表现出的只有慈悲般的谦和。这种人,本身就是命运的强者,是主宰自己的人,本身就有最好的命运。
所谓最好的卦,对大多数人没有意义。因为,根据我的经验,真正发自内心的谦虚,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除了本身就是弱者外,最大可能,他本身就是强者,真正的强者,是不需要在弱者面前骄傲的。
不怒自威,这不仅仅关乎于表情,主要是实力。
当然,还有一种比较方法,可以用来证明玉匣记中所载预测方法,这是用来证伪的,即使不通过那漫长的大量的事实验证,也可以证实其不正确性。
比如,在相同的时段,同时产生了耳热、眼跳的情况,那么这两种预测结果,应该具备某种一致性。如果按耳热法的预测,做生意要亏本,同时段,按眼跳法来预测,又说做生意要赚钱,那么,这其中总有一个是错的。
如果这种自相矛盾的地方多了,至少可以说明,某种预测被证伪。那么,结合喷嚏法、灯焰法,就可供证伪的因素就更多了,我要等等那些模式,在某些时刻,一同到来。
我想起科学实验的一些故事,很多时候,研究在积累原始数据的同时,也需要一些运气。没有这种运气,各种因素不可能在某一时段集中爆发,这毕竟概率太小了。
门捷列夫发明元素周期表的时候,有一个关于看到盘着的冻僵的蛇的故事。在大量研究元素周期表排列形态的门捷列夫看来,这是上帝的提示。但在中国戏曲爱好者看来,这或许是描写许仙救白蛇的由头。
阳台上,以妍子念经的声音作为背景,我胡乱地翻着古书,胡乱地思考着八字没一撇的对比实验,有时有种强大的自我怀疑:我与妍子在这美好的阳光下,正在做的事情,究竟有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