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深处,有一溶洞,天然形成,曲径通幽。中心之处,约有几间屋舍拼凑起来那么大。
更奇妙的是,山体刚好缺了一个口子,月光得以投射进来,令此地更添三分神秘清幽。
但这一刻,溶洞内却不怎么安静。
身形犹如铁塔的王永荣被锁链牢牢捆住,束缚在一旁;王家的嫡系子孙像萝卜白菜一般,被结实的麻绳捆在一起,睁大眼睛,惊恐无比,嘴巴却被堵着,没办法叫唤;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王寿,身边却依偎着一位娇艳美女。
只见这位美女的纤纤玉指上,艳红的丹蔻鲜艳无比,但更刺激人眼球的,无疑是她手中的匕首。
森森寒光贴着王寿打皱的皮肤,就像在琢磨该从哪一寸下刀,好活剥人皮。
美人的声音自然也是极为动听的,犹如山间清泉,又似莺啼燕语,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难道您就铁石心肠到这份上,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儿子、孙子,一点一点地被削成人彘吗?”
“人彘”二字,被她说出来,竟也甜腻如蜜,仿佛情人间的絮语。
换做平时,这样的美人,男人们自会想方设法,一亲芳泽。但现在,她的目光落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对方就会恐惧地低头,向漫天神明、列祖列宗祷告,求这位美女蛇晚点盯上自己。
因为他们害怕。
就在方才,一位突然闯入的黑衣人不知对这位美女说了什么。她便命手下提了王寿的第三子出来,见王寿还不肯老实交代,就一根根地削去了人质的脚趾,再不说,又削去了对方的手指。那等撕心裂肺地哀嚎,令在场的王家人都无比恐惧。
王寿的第三子痛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却没人给他一个痛快,对方甚至特意在他口里塞了东西,防止他咬舌自尽。
他在众人面前被活生生地砍掉了四肢,流血过多而死。
亲眼见证这一幕后,养尊处优的王家子弟早吓得魂飞魄散,血腥味与尿骚味混合在一起,十分恶心。
偏偏王寿还是一个字都不肯说。
“这个儿子只是庶出,就算伺候在你身边多年,忙里忙外,你也不心疼,对吗?”美女嫣然一笑,当真是瑰姿艳逸,照亮了溶洞,说出来的话,却像毒蛇吐信,无比森寒,“那你的小儿子与大孙子呢?”
伴随着她的话语,两个男人就被黑衣死士们拎了出来。
“你有五子十七孙,但最宠爱的,无非是你不惑之年才得的小儿子,以及光耀门楣的嫡长孙。”美人莲步轻摇,风姿绰约,含笑道,“他们惨死在你面前,也无法令你动容吗?”
话音未落,她手中的匕首已经轻佻地勾上了王寿长孙的面颊。
而这位被京师权贵交口称赞“芝兰玉树”,引得无数小娘子羞红了脸,春心萌动的贵族少年,此时已是面无人色,形貌之狼狈,连条狗都不如。
美人见此情景,似是想到什么,眉宇间露出一丝不屑。
但很快,她就抬起了对方的下巴,试探性地将匕首插入对方的嘴巴,一边比划,一边自言自语:“从嘴角下刀,在两边开个大口子如何?”
“不要露出这种神情嘛!萍水相逢,本就是缘,不如……多笑一笑?”
锋利的刀刃,已触到对方的唇角。
“够了!”
王寿似是忍受不了,厉声喊道:“你究竟要知道什么?”
美人纤长的指尖拂过贵族少年的面颊,不疾不徐地转过身,微笑道:“当然是去年三月,王老大人出使梁国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寿眉头紧锁,神色十分疲倦:“老夫说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些话也就骗骗傻子。”美人款款走近王寿,含笑道,“与你会面的第二日,梁王设宴,你却恰到好处地‘病了’,令副使前往。也就是在那场宴会中,梁王对陆昭发难,称对方‘通敌叛国’,令卫士将陆昭拿下。”
“没过多久,陆昭被腰斩的消息就传遍天下,而使节团中,参加了那次宴会的人,没有一个活着回来。”
她说这些话时,一直在笑,眼中却淬着带毒的寒芒:“等你带着剩余的人回来后,不知与卫公密谈了什么,卫公就开始重金招揽先天高手。无数次碰壁之后,终于有个公孙恒点头。为了笼络对方,卫公不惜将明珠公主下嫁。”
“而明珠公主,本来是要送往晋国,嫁给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两位继承人,王子越或王子凌其中之一。”
王寿沉默不语。
这些铁一般的事实,无不昭示着一件事——他洞悉了某个极为可怖的秘密,却知晓得不够彻底。
对那个秘密清楚如陆昭,就从梁王的左膀右臂变成了眼中钉、肉中刺,一天都等不得,突然发难,非要置对方于死地。浑然不顾经营多年的良好声名,以及杀死陆昭带来的无穷后患。
对那个秘密半点都不知晓,比如卫国的副使等人,也被梁王斩草除根,不容许他们活下去。
只有他这种知道一点,却又知道得不够彻底的人,才有可能活下去。但这其中,肯定也脱不开许多势力的角力。
这个秘密是如此可怖,稍微知道一点的人,就算侥幸没死,从此也都生活在惶恐不安之中。
譬如卫公,花一样娇艳的女儿,本来都私下谈好了,把女儿送去给晋国的下一任继承人做妾,表明卫国对晋国的臣服。从王寿那里听到这个秘密后,立刻改变想法,不惜招个七老八十、獐头鼠目的女婿,也要保证自身的安全。
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让可能只是触及到一星半点的卫公这样忧虑,身为一国国君,却非要先天高手当护卫不可?
但越是危险的秘密,背后往往就隐藏着越大的利益,它会像一块腐肉,招来无数心怀叵测的野心家们在上空盘旋,流连不去。
王寿没办法反驳。
所以,看见黑衣人拎起自己的长孙,要在这位贵族少年脸上开口子时,王寿终于忍不住:“在匣子里!”
“哦?”
“在一个楠木匣子里。”王寿的语气中透着深深的倦怠,“这些年来,我所知晓的一切可能置我于死地的秘密,都被我整理成册,放在楠木匣子里,装进了玉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