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猛地抬头,就看到一双纤纤玉手,端了两杯酒水满溢的高脚小金盏在他的面前。
金盏周围存有龙凤呈祥的浮雕,质地奢华厚重,细脚处系了一截红绸带,这是新婚之夜才会使用的规格。
一般来讲,在大禹,龙凤形象只有皇族才有资格日常使用,但也有例外,正常情况下,新人大婚也能破例使用。
这象征着大禹皇族对新婚夫妻的祝贺,更有对百姓的看重。
谢玄心潮澎湃却又惶恐不安的朝金盏碰去,他在心里一遍遍咀嚼着“大婚”二字的含义。
礼成之后,他就能名正言顺的站在陛下的身边,不再是隐匿于黑暗中的一道虚影。
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看着她,可以理直气壮的吃醋,更可以同她说已经腹稿几十上百次的绵绵情话。
他颤抖着手,饮下了那杯酒,咽了咽仍旧发干的喉咙,哑着嗓音有些大胆的问道:
“陛下,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新娘紧张的拧着怀里的衣衫,指腹带着细茧的手指头,在那里打架。
她羞涩得厉害,张了好几次口,才细弱蚊蝇的说道:
“玄……玄哥哥,你唤我阿婠就好。”
“阿婠?”
谢玄皱起眉头,眸光逐渐变得幽深,片刻之后气息一沉,带着十足的愤怒与戒备将新娘挥开。
“你滚,你不是我的陛下!”
新娘的羞涩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她抬起手小心的朝谢玄探去,软软的问道
“玄哥哥,你怎么了?”
“闭嘴!不准这样叫我!”
谢玄猛地站起身,气急败坏的喝道。
在他心里,无人知道的角落,哥哥二字,只有凤瑾能喊。
从她口中唤出的“谢哥哥”,是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他看着周围的红烛昏罗帐,只觉得脸火辣辣的疼。
他恨不得毁了那艳红的一切,他不能背叛陛下!
心头火起,正欲动手,隐约间就听到,与拦住他去路的背影一样的轻笑声传来
“你都没有尝过与人的滋味,又怎会知道你不喜欢这种感觉?
“既然你始终忘不了女帝,不如将你身边的女人当做她的替代品,爱她就等同于爱女帝。
“只要你心里想的始终是同一个人,这就不算是背叛,你觉得我说的可有道理?”
谢玄只觉伤口忽然一痛,晕眩的感觉于瞬间侵蚀了他的大脑,他连红烛罗帐都看不清了。
烛火晃啊晃啊,逐渐湮灭于黑暗之中。
“玄哥哥,阿婠愿意成为你的妻子。”
呼吸紊乱的女声,贴着谢玄的胸口响起,脸颊带来的细微震动,就像电流的钻入了他的心脏。
谢玄慢慢的回过神来,就发现视线低了一截。
红色的纱帐在四周轻轻的飘动,喜烛微微摇晃,偶尔有灯芯因为烧得过久而炸裂。
胸口处有沉甸甸的重量,隔着那身暗卫的制服,他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灼热温度。
谢玄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当初与凤瑾坠落霜城地缝里,曾发生过的事。
他闭上了双眼,再次用苦涩的语气,低声表达着自责与歉意。
“陛下对不起,属下不行,不能给陛下想要的。”
这一次,身上的人却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慌张局促的退开,而是抚着他的唇,将一粒红得发黑的药丸放到了他的嘴边。
“玄哥哥,我知道你如今会这样是因为有毒未解,这都是女帝下的手,你是因为忠心才不愿反抗,这不是你的错。
“这是我辛辛苦苦求来的解药,你吃了,就会恢复得与正常人一样,你本来就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谢玄犹豫的抿住了唇,双手在身侧死死的攥紧。
他很后悔,一直像个太监一样跟在陛下的身边。
同心结的药,当初是陛下亲自喂给的他。
可如果重来一次,就算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他也会心甘情愿的饮下。
他没法拒绝他的陛下,她才是这世上最要命的毒!
就在药丸即将落入口中的时候,心里的声音越来越大,那声音在告诉他,身边的人不是他的陛下,这也不是他向往的真实。
谢玄瞬间咬紧了牙关,抬手就将药丸拍开。
圆滚滚的药粒儿弹落到脚榻上,随后慢悠悠的滚到了远处立柜下,最后消失不见了。
阿婠心头一紧,急急的嚷道
“玄哥哥,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不想恢复正常了吗?”
谢玄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即便视线不清,走起路来有着天翻地覆的感觉,他也不肯停下,踉踉跄跄的朝他以为的出口走去。
阿婠担心他摔倒,几次上前搀扶,可都被他凶神恶煞的推开。
谢玄也不知自己踉跄了多久,大脑忽然的一阵晕眩,让他失重的摔倒在了地上,再抬头时,就看到神秘人背对着他站在前边。
这里,正好是他被神秘人拦住去路的地方。
谢玄难受的咳嗽了两声,发狠的捶打着脑袋,撑着身旁长满绿苔的墙壁,艰难的站了起来。
视线中,神秘人的背影逐渐清晰,昏暗天光下,影影绰绰的树影,也变得真实。
谢玄撑着墙壁,沉着脸,戒备十足的喝道
“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觉得,之前所经历的红烛罗帐,都是幻境。
哪知神秘人慢慢转身,对着他挑眉一笑,示意他看向身后的方向。
“我么,不过见你爱得太过可悲,想要成全你罢了。
“你就当一个……做事不留名的好心人。”
顺着神秘人的视线往后看去,一个面若桃花,身段袅娜的女子,正蹲在地上,摸索着什么东西。
谢玄看了一眼,就将视线收了回来,看着前方不远意味深长的神秘人,脸色越来越沉。
没隔一会儿,女子就伤心自责的跑了过来,带着哭腔说道
“玄哥哥,都是阿婠不好,解药,解药……我找不到了。”
“滚!”
谢玄忍着暴怒低喝,却引得神秘人轻笑不已。
“谢统领,何必那么大的火气,你一个大男人,怎么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哦对了,你现在又不算一个正常的男人。
“可惜了,可惜了……”
神秘人可惜了半天,脸上除了盎然的笑意,并没有一点儿惋惜的意思。
或许觉得笑得太久,脸有些僵了,啧啧两声后就不再发笑,从袖中掏出一个小药瓶抛给了谢玄,便转身潇洒的离去。
谢玄紧皱着眉头,气息低沉的目视着远去的背影,戒备十足却又不明所以。
直到,惋惜的笑声从前方远远的传来——
“见你着实可怜,我便好心的将解药留下。
“如果你觉得已经习惯了太监的滋味,大可以像刚才那样将解药给扔了,我又管不着,毕竟,想不想当一个正常的男人,是你自己才能决定的。
“就是不知啊,如果女帝还活着,此刻是否正在与别人翻云覆雨呢?”
谢玄死死握紧了拳头,面色难看的转过了身。
“玄哥哥,你要到哪里去?”
听着阿婠的呼唤,谢玄一分眼神都没给她,气息沉沉的离开了。
即将走到街巷尽头的神秘人忽然停住了步子,微微侧首,噙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抬手抛着一只药瓶在那里玩耍,仔细一看,与给谢玄的一模一样。
“忠犬什么的,最不好骗,也最好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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