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殿陈设简单,颇显开阔,唯有八根祥云盘龙巨柱以及正中后墙整块九龙浮雕,撑起这座大殿的巍峨。
此刻,身为大禹丞相的楚辞,正立在殿中,慎重的盯着宫人忙碌。
凤瑾撒手不管,其他大臣心思多样,宴会准备一波三折,有他这个主心骨在,近百位宫人来来往往,一切都还是有条不紊的。
“主子,大将军与陛下水火不容,你将宴会办好了,又得不到什么嘉奖。
“可一旦出了纰漏,过失都得你来承担,你何必接下这不讨好的事?
“依属下看,你冷眼旁观便好,反正百姓骂的都是陛下!”
杜明已经来回跑了多趟,提点着宫人安置桌椅,布置位置,这种规模盛大的宴会,对于席位的座次都是极为讲究的。
他觉得也还好,毕竟下属就做些跑腿儿的事儿。
可主子不应该啊,身为堂堂大禹丞相,竟担起了掌事宫人的活计,惹不惹人笑话暂且不说,主子他已经站了好几个时辰了!
杜明怨气十足的话语,只得到了楚辞略显严肃的目光。
“我做些并不是为了得到什么。
“顾将军与铁甲军抛洒鲜血,镇守边疆,防我西北不受越人侵扰,这是鲜血换来的和平,值得我们致以崇高的敬意!
“接风宴是大军受褒奖的至高荣耀,难道你忍心寒了他们热血滚烫的心?”
杜明顿时气势萎靡,心怀愧疚的低下了头。
“属下知错。”愧疚之余,余光仍小心的观察着楚辞,试探的问道:“主子,你真的不是为了陛下?”
他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即使主子他从未明说过什么,他还是能从平时的言行里窥见一个真相:陛下在主子心里,有着与众不同的地位。
“你在看什么?”
楚辞心思敏感,杜明的打量,他都尽收眼底。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冷淡出声。
“我,属下没看什么……”
杜明连忙收回目光,局促不安的解释道:
“属下是觉得时间不早了,宴会应该要开始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纰漏,没被检查到的。”
楚辞转头观察了下四周,殿内陈设一尘不染,长桌席位规规整整。
只是应当有宫人不小心,碰到了靠门处席位后方的屏风,让它微微列了个角度。
楚辞眉峰一沉,冷声吩咐道:“接风宴事关重大,容不得半分马虎,杜明你再去仔细的检查一遍。”
开宴时间逐渐逼近,御膳房里的忙碌再次上升一个级别,纵然凤瑾贵为女帝,在御膳房往来匆匆的宫人眼里,她仍是有些碍事。
张泽作为主厨,开宴的头菜与主菜,是他必须亲手操持的。
但自从上次一龙腾飞到十全十美的菜品被凤瑾提出,他对凤瑾的敬仰便如滚滚长江,滔滔不绝。
他迅速的往热油滚烫的锅里倒了点儿米酒调味,大火猛然腾起,锅里吵闹不休。
便是在这喧闹之下,他伸长着脖颈朝外边张望。
“陛下,奴才虽比不上您的奇思妙想,可今日这些才是,也是奴才尽心才做出来的。
“陛下觉得如何?
“要不陛下,您再开开金口,指点指点奴才?”
凤瑾心里正烦,一直赖在御膳房,不肯去汉阳殿赴宴。
听着张泽期待的问询,她敷衍的应道:“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萝卜都被你做出这么多花样来,朕是甘拜下风。”
张泽胖脸憨憨,得意的眼睛都眯了,但仍迅速的否定道:
“诶,陛下,使不得!
“您的境界,奴才怕是这一辈子都赶不上的!”
凤瑾蹲在院内石砌的花圃边沿,拿了颗又长又大的白萝卜,烦躁的戳着被厨房内热气熏化了部分的白雪。
一身太监服饰的夜十一在御膳房各处转了一圈,才在厨房的墙角下看见玩着泥巴的暴君。
他一时有些不敢认,磨磨蹭蹭后,被隐在暗处的夜一一脚踹到了凤瑾的面前。
“靠!”
凤瑾惊吓出声,身子往后一倾,却又因这个身体极好的平衡力稳住了身形。
待看清楚猛然窜到眼前的东西是夜十一后,她气愤的站起身来,微眯着眼,拿着尾部沾了积雪和泥渍的萝卜指着夜十一。
“说,什么事!
“你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朕就可要治你恫吓天子的罪了!”
“属,属,属下……”
夜十一心惊胆战,冷汗直冒,直指眉心的萝卜好似变成了利器,刺得他眉心发痛。
陛下真不愧是陛下,竟有这般实力!
“陛,陛下,是丞相派人催您赴宴。
“他已经派人去了三次长极宫了,再不好阻拦,属下便想着过来禀报。”
夜一哽着一口气,才一股脑的说出了缘由。
“催了三次了?”
凤瑾拿萝卜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手,自嘲道:
“明明没一个人待见朕,却每一个人都希望朕能出席。真是好笑!”
御膳房的人都敛声屏气,眼观鼻耳观心,不去注意凤瑾那令不该他们知晓的话语。
“也罢,走吧,走吧——
“既然所有人都盼着朕去,朕怎么好意思伤了他们的心?”
汉阳殿内,文武百官已然落座,就连身为主角的顾长风也到临多时。
凤姝身为在朝的王爷,地位仅次于凤归麟,位置便是在左下首第二桌。
楚辞的位置正常是在右下首第一张,只因今日是为大军接风,他便主动将位置腾给了顾长风,如此一来,正好与凤姝相对。
凤姝落座之后,目光一直在他身上巡视,斟到杯中的是酒,却不知她饮到口中的是什么。
凤归麟没来,凤瑾也迟迟不来,汉阳殿内唯她地位最高,望着对面清风朗月得连蹙眉都能入画的男子,她压下的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她起身朝对面走去,停在楚辞的面前,举杯轻笑:“楚丞相,可愿与本王对饮一杯?”
“臣,不喜饮酒。”
楚辞冷淡回应,连目光都不愿分给她一丝。
凤姝眸子一沉,嘴角勾笑,倾着身子凑到楚辞耳旁,低语道:“是么?
“可本王怎么记得,景和二年三月十八,春闱狩猎庆典,楚辞你喝得挺欢呢?”
景和二年三月十八晚,春闱狩猎庆典……
楚辞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他捏着茶杯的手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鼓起。
他紧咬着牙,将字从齿缝里逼出:“是你做的?”
“是不是本王做的,根本不重要。”
凤姝不甚在意的笑笑,随后威胁的盯着楚辞,缓缓说道:
“重要的是,文人最重风骨,楚家最重门风,若是被天下人知晓,你该如何自处?”
楚辞狠狠的瞪着凤姝,这是他迄今为止表情最为狰狞的一次。
因为凤姝提到的,是他心里藏得最深的秘密,一个他以为只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只是至今仅有他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