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国都,永安皇城,悠然岁月千载过,盛世清平永安城。
作为拥有八百年建都历史的永安城,不论是早已烟消云散的古国秦,还是大庆替周,还有百年前云龙王朝一鼓作气打到了距离永安城不过千里的暮箬城,好像朝代更替这类的大事与永安无关,它便如同一位娴静的女子,安静的等着下一位君王的降临。
李挽玄横空出世,力挽狂澜,刘峥即位,百年承平,永安城真如其名字般长盛久安。
仲丘大街上,一片青白二色的建筑群,占地面积极广,那是儒家学宫的所在。
几枝寒梅凋零,有桃李飘香,松竹掩映间,蒙童稚嫩的读书声悠扬,惊起两只林间寻食的灰雀,雀儿跃上枝头,叽叽喳喳的叫了起来,好像欲与朗朗书声比高低。
一间宽敞明亮的静室内,墙壁四周悬挂着不下数十幅字帖,有一笔一划都力求规矩的楷书,有龙飞凤舞的行草,有方圆如意的隶书,多是学宫先生挥就,犹以其中一篇《劝学》最为金贵,乃是学宫祭酒董老先生的作品,银钩铁画,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老先生对于儒家子弟的殷切期望。
李廷亿手捧一本道门《雷经正法》看的津津有味,猛然间听闻房门响动,手忙脚乱的藏书,一不小心打翻了墨盒,弄脏了才写的一篇‘逸书’,看见先生踏步行来,又连忙起身行礼,惴惴不安。
王守仁看了一眼李廷亿手上的墨渍,笑道:“不用藏了,我都看见了,为师并非老古董,不通情理,儒道两家多有相通之处,借他山之石以攻玉,不要本末倒置便好。”
“老夫还没进门就听到有人在骂我,是谁这么大胆呀?”
从门外踱步进来个背着手的老夫子,形貌似富家翁,一双小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笑眯眯的问道。
看见来人,李廷亿双手冒汗,身子弯的更低了些,低声道:“夫子!”
王守仁双手平举,手心贴手背,俯首微揖,笑而不语。
老人坦然受了这一礼,大庆以礼治国,王守仁身为学宫副祭酒,这一礼老夫子受的安然若素。
“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都起来吧。廷亿,你呀要好好学学你师父的学问,凭刚才一句话,嘲讽了老夫不说,还明夸暗损的踩了一下道家,王守仁,要没后面一句话,我跟你没完!”
老人示意两人不必拘礼,转了一圈看了看李廷亿的功课,笑着说道。
李廷亿悄悄瞥了一眼师父,心中暗笑,他师父王守仁的嘴在学宫是出了名的厉害,号称‘守得云开见仁心,气活死人王阳明”,李廷亿还从未见识过他师父究竟这张嘴是多厉害,不过就一些道听途说已经足够骇人了。
不过据传儒释道三家曾有一场论战,是王守仁舌绽莲花赢了时任的佛子与道子,仅差一点便让佛子佛心失守,改换门庭,所以三家中以儒道两家略微亲近些,佛家又因远在雪原的关系,与两家多有摩擦。
王守仁并不理会微微一笑,温和道:“廷亿,学问一事,不在书上,算起来你已入学宫二十载了,有些东西还得靠你自己去领悟。归云学宫的夏侯老先生年事已高,也是该来京城颐养天年了,你且准备一下,即刻启程前往云龙,北地战事频发,对你来说未尝不是一次考验。”
李廷亿略显惊讶的看向师父,这个消息来的如此突然,他事先一点准备都没有,见师父与老夫子都不再言语,李廷亿躬身后退,退至门口伸手轻轻关闭房门,就此离去。
“阳明,让廷亿孤身北上,是否会怪我太过急迫?”老人欣赏着自己的墨宝,啧啧有声。
王守仁装作没有看到老人的神情,语气略微不善。
“你是祭酒,你说了算,说吧,又有什么事需要我跑腿的?”
老人见王守仁语气生硬,连笑容都消失不见,挠着头打包票,就差没拍胸口了。
“你看看你,舍不得就直说嘛,我也知道廷亿你倾注了部心血,他也不能总在你的庇护下不见天日吧?路再平总得自己一步步走过去的。你就放心吧,他一根毫毛都不会有损,要是有个闪失,把我头摘下来给你当酒壶行了吧。”
王守仁冷笑一声,根本不在意老人的包票。
“董老头,每次都这样,能不能换个花样,你不烦我都烦了,直说,又是什么难办的事需要我跑腿?”
“阳明啊,难道老哥在你心中就只会使唤人吗?诶,你先别急,有话好好说,我那里还要一壶得自沧澜海妖的‘蓝瑚’,要不要尝尝?”
董老夫子见王守仁还是一副冷如冰山的样子,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壶仙家酒酿,酒壶透明,,壶中酒水呈海蓝色缓缓流淌,触壁而返,如同潮汐,据说乃是人鱼一族血液制成,珍稀无比,金贵异常。
王守仁一把抢过老夫子手中酒壶,放至鼻端一闻,一股淡淡的腥气直冲脑海,却并不令人生厌,反而脑海经过这腥气一熏,更显清明了些。
“董老头,还有没有?沧澜海可不比上一次的九方山,就凭这么一壶酒就想打发了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要马儿跑,又不给草,哪有这样的道理?”
“还是你最懂老夫心思,闻弦歌知雅意,你这一走,那曲子是谱不下去了,呐,别急别急,真是最后一壶了,你省着点喝,这东西好是好,就是容易上火,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眼见老夫子话匣子打开便要没完没了,王守仁当机立断直接循走。
“小心九方山,玄元这个老东西图谋不小!”有心声在老人心湖响起。
九方山这是要与他比拼纵横术吗?老夫子抚须微笑,并未回话,他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
老夫子双手负后,看着那幅《劝学》默然不语,劝人向学为善是很难,总有些人,吃打又不长记性,看来是打的不够疼。山高水深,下了重饵,万年的老王八也该浮出水面了。
弈棋一道,先手确实很重要,不过有时一记无理手才是能屠得大龙的关键胜负手。
黄矛山,一处幽静小屋,胡尘伸手挡住刺目的阳光,微眯起眼打量四周。
屋内陈设双眼可见,极其简陋,除了些日常用品外,一只半吊在空心竹竿上香气四溢的陶锅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胡尘略微一嗅,便已知晓陶锅中炖煮的是什么了,不由咽了一下口水,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噜咕噜的响了起来。
“醒了就穿衣服吃饭,比我预料的晚了一个时辰,看来你小子有的苦头吃了。”
苍劲的声音猛的在胡尘耳边响起,胡尘大吃一惊,站起身来叫道:“谁,是谁在说话?”
突然感觉身下有些凉,低头一看,面红耳赤,又猛地蹲了下去,溅起水花无数。
一个硕大药桶中,胡尘眼珠滴溜溜的转着,身赤裸的他盯着屋外随风飘动的自己的衣衫,心中思绪万千,五味杂陈。
见胡尘呆在药桶中一动不动,老人好似能猜透胡尘的心思般,冷笑一声道:“彭莨怎会输给你这么个呆头鹅?你那结丹境是假的吗?真是气死我了!”
听的老人言语,胡尘才像突然发现自己还是练气士一般,御物刚好能在此刻派上用场,什么东西都没有少,就连青莲剑都好好的在衣衫袖口里,穿戴整齐后,胡尘刚欲开口,便被老人打断话语。
“你的衣衫是彭莨换的,放心,老子还不至于占你一个小家伙的便宜,吃完饭来后山见我!”
老人顿时没了声音,胡尘正不知该如何办,彭莨的身影出现在小屋门口,一脸幽怨的看向胡尘。
胡尘被彭莨的眼神看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想到自己的衣服更是彭莨所脱,岂不是都被他看光了?不由万分尴尬的招手笑道:“彭、彭兄,早,早啊!”
彭莨见了胡尘的神情,不由气笑道:“放心好了,我还没有偷窥别人裸体的爱好,也不知你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挨了我师父一顿打,却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胡尘这才明白了,昨日跟他问拳的老人便是彭莨的恩师,落阳神拳齐佑临,不由哭笑不得。这算什么?甲子大比都过去几个月的事了,他上赶着跑来这黄矛山吃了老人一拳,难怪鸾鹤楼里韩源说老人脾气差护犊子,想到此处不由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回事嘛?
“你还吃不吃?不吃就快点,我师父还在后山等着你呢?”彭莨不太客气的话顿时将胡尘拉回了现实。
胡尘见彭莨语气不善,瞅了眼挂在半空的竹笋炖肉,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问道:“彭兄,那个,那个吃完这顿不会没有下一顿了吧?一会不会还要再跟你师父打一场吧?那我还是不吃了!”
彭莨没好气的道:“快吃吧你,死不了!”
胡尘听闻这句话,一蹦而起,不顾犹烫嘴,徒手抓起一块肉便塞进了嘴里,见彭莨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看着自己,不由嘿嘿笑道:“彭兄,你也没吃嘛?来一起呀,我跟你说,这笋子炖肉啊,不能用......”
师父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彭莨看着刚才还一幅怕死神情的胡尘,此刻又涛涛不绝的给他介绍竹笋炖肉选用老笋嫩笋的区别,内心有如万马奔腾而过。
当初他是怎么输给胡尘?彭莨记忆有些模糊,看着胡尘那张喜笑颜开的脸,彭莨突然觉得师父是不是下手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