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那一次云龙王朝趁大庆内乱之际,绕过了北境雄关靖临城,借道赵家所在的乐阳郡,一路南下直扑永安皇城,赵家为此受到牵连,历经百年才略微缓过气来,如今战事又起,赵家可不敢在重蹈覆辙。
自从金盆渡口一事后,李家与赵家又势同水火,再无转圜余地,即便有烛虹观之类的山上修道宗门多加相劝,仍是阻拦不住两家一决雌雄之心。
李钰跻身驭气境后,进境速度极快,几年时间便已踏足驭气中阶,在金盆渡口一事之前便欲独身前往常宁城,被柳炎劝下,随后渡口事发,李钰与柳炎又交手过两次,与那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李钰可是动了真火,便是柳炎都受了些不小的伤。
柳炎是有苦说不出,要是真换做他自己,他是一万个不愿意碰这个烫手山芋,不过谁叫他烛虹观夹在两家之间呢,身负皇名,又事关烛虹观的存亡,他不得不尽力翰旋。
看向身旁那位大袖飘飘的宦侯,柳炎心中微叹了口气,百年前那场恶战,李挽玄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享不世之功,功高震主,陛下有些猜忌情有可原,如今陛下又派近臣宦侯来乐阳郡要为两家主持公道,便是柳炎再不问世事,也知晓必会偏袒赵家些,可是如此偏袒李家又会作何想,柳炎实在不愿再想下去。
他其实能理解陛下的心思,赵家世代镇守乐阳,与靖临城同为大庆北地门户,从未有过任何闪失,上一次是因为内乱被云龙趁虚而入,如今大战又起,若是因为李家的缘故,赵家做出最坏的那个打算,是皇族刘氏万万不愿看到的,孙正远亲赴烛虹观请两家家主前来议事就能略知一二。
孙正远轻啜一口清茗,望向门外,瞥了眼一旁有些坐立难安的柳炎,微微一笑。
“柳观主不必担忧,有本侯在打不起来的,李晋恒被称作智慧近妖之人,这么多年郁郁不得志,心中有些怨怼在所难免,陛下此次派我来此除了解决两家宿怨外,更是想让观主向鹤鸣山那边传些话。”
柳炎听得孙正远这话立即心中一凛,面带疑惑望向孙正远,烛虹观尽管早已与大庆同气连枝,那是为了彼此需要,可是要是牵扯上了道家祖地鹤鸣山,这其中的意味就变了,便是他自觉能在祖地说上些话,也不敢答应下来。
“观主不必多虑,我听闻菩提寺尚有佛子圆觉出雪原一路向南,靖临城下挥袖间平了胡尘与苍青宗但阙的争斗,声传天下,算算日程,他不日就要入京广传佛法,陛下向来亲近道家一脉,便想着我问问,道子如今身在何处?”
见孙正远这样问,柳炎抚须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事,请侯爷转告陛下,道子早已出山远游,至于他人现在何处,便不是我所能知晓的了,不过我相信如果圆觉佛子真要在京城广传佛法的话,道子必会出现,传法一事岂能让佛家专美于前?”
孙正远点了点头,既然柳炎如此说,想来陛下也就放心了,随即抬眼看向山门处,赵炅与一位精神矍铄满头银发的老人一同开始登山。
“没想到一别多年,赵令纯这老家伙还活蹦乱跳呢,赵炅有他辅佐,难得这些年没在李晋恒手底吃亏,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此言确实在理。”
柳炎当没有听见孙正远的话,没有接话,正主已经现身,他今天就只想当个木头人,能不言语尽量少说话。
“宦侯,老夫可还没到耳聋眼花的地步,听说你这从不出皇城的大忙人都来了静秋山,我就算黄土埋了半截脖子都是要来看上一看的,啊哈哈哈哈。”
爽朗的大笑声中,两道人影出现在道观门口,孙正远与柳炎出门相迎,赵炅落后半个身位朝两人躬身见礼,银发老人也满脸笑意的朝着两人一揖。
四人联袂进入衔泥堂,品茗之余闲话些修行间的趣事,气氛融洽,就等李家来人,这场议事便正式开始。
不过一刻钟,李晋恒与李钰也到了静秋山下,李晋恒抬头看向那座掩映在云雾之下的烛虹观,再看了李钰一眼,举步登山。
四人在堂中谈笑风声,好似根本没注意到李晋恒与李钰已经到了道观门口,还是柳炎率先反应过来,见孙正远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他身为观主却不能失了礼数,紧赶几步迎向李家父女。
衔泥堂前,李晋恒微笑看着堂中几人,朝着柳炎微微点头,迈步走入厅堂中。
“知微见过宦侯,这是小女李钰,钰儿,还不快来拜见宦侯前辈?”
李晋恒拱手朝着孙正远一揖,向着站起一旁的赵炅以及赵令纯略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回头让李钰上前见礼。
“哈哈哈,李家主不必多礼,早就听闻李家雏凤之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莫怜有你承她衣钵,足慰平生,好了,柳观主,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孙正远哈哈大笑着制止了李钰的行礼,言语间满是赞赏之色,李钰进境之快确实匪夷所思,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众人尽皆落座后,孙正远一眼扫过几人,长身而起朝着永安皇城的方向拱手。
“诸位,我奉陛下之命前来调解赵李两家恩怨,值此国难之际,还望两位家主放下成见一致对外,若是有何难处,大可与我提及,若是我能做主的,便可当场答应,若是有待商榷的地方,待我禀明陛下后,也自会给两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赵炅看了一眼拿着茶盏轻吹茶汤的李晋恒,正欲说话,被赵令纯一把拉住。
“赵李两家的一些私怨,竟然劳陛下操心,实乃我们这些当臣子的不对,赵家并无什么特殊要求,云龙大举兴兵,只要李家主点头同意不再追究前嫌,对于既往之事,赵家也可一概不究,赵家便可安心戍卫边防,绝不让云龙蛮子越我大庆国境一步!”
赵令纯踏前一步,朝着李晋恒略一拱手,笑容满面,语气坚定的朝宦侯孙正远道。
孙正远听了赵令纯这番话,微笑着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一旁依旧吹着茶汤的李晋恒,笑问道:“赵家深明大义,陛下知晓后也定会赏赐记下,绝不让忠诚我大庆将士寒心,不知李家主还有什么需要我代为向陛下转达的吗?”
李晋恒没有说话,李钰倒是瞧出来这宦侯言语中的深意,必是早已商议妥当,此刻却将李家架在半空中,上下不得。
“宦侯前辈远道而来,静秋观风景虽美,也不及我清风城观沧崖的波澜壮阔,若是宦侯前辈不着急的话,钰儿就替爹爹做主请前辈去我清风城一观那沧海日落月升的盛景如何?”
孙正远瞟了一眼安坐如山的李晋恒,心中不免有些愠怒,又不好直接发作,笑着拒绝李钰。
“得蒙大小姐盛情,我确实有很多年没去过清风城了,只是我身负陛下安危,事务繁忙,不敢有丝毫懈怠,恐怕要令大小姐失望了,待此间事了,若是天下太平了,彼时老身还在的话,必定要前往那观沧崖去一睹天下盛景。”
李晋恒这时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站起身来,直视孙正远的眼缓缓道:“不知宦侯奉的谁的旨,又护的是谁的安危?”
孙正远眼睑一抖,心中泛起滔天巨浪,李晋恒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对陛下身份起了疑心?难道是胡尘走漏了消息,不过立马又否定了这种想法,胡尘应不是如此肤浅之人,他既已应陛下之邀,又接下了赤霄剑,断不会将这事随意讲与他人,那又是何处出了纰漏而让李晋恒猜到些什么吗?
“李家主这话是何意?我当然是奉当今永平陛下的旨意前来,李家主要是对议事别有看法,但提无妨,我做不了主的自然还有陛下,必会给李家一个的交代。”
李晋恒看向脸色渐冷的孙正远,微笑道:“宦侯莫要多想,就如钰儿所说,赵李两家结怨都是为大庆江山社稷,赵家不甘失势,借口子虚乌有的柏山村一事袭我金盆渡口,杀我族中供奉卢杭,其心可诛,如今云龙再度犯境,陛下又怎可再将边防重任交予赵家之手,难道忘了当年云龙大兵压境皇城永安的耻辱吗?”
“放肆!陛下的所作所为也是你能评判的?身为臣子不思报效家国,为一己私欲置国家危难于不顾,洒家代陛下前来说和两家,李晋恒你如此阳奉阴违,又岂是身为一个臣子的态度?莫非你早有不臣之心?”
孙正远‘啪’的一声拍烂了一旁的一面屏风,横眉冷竖,指着李晋恒义正言辞道。
“哈哈哈,恕在下直言,大庆国祚绵延至今,论起忠良来,哪个世家比得上我李家?李家一心为大庆,天地日月可鉴,可是刘家又是如何对待我们李家的?说我阳奉阴违?莫不是某些人假借天子之名行大逆不道之事?”
孙正远微眯起眼瞧着李晋恒,此刻他已然确定李晋恒不知从何处知晓了陛下身份一事,见李晋恒有备而来,莫非想要自立?
“李晋恒,国难当头,陛下几次催促你清远郡支援江南,你却推三阻四,又与赵家清算旧怨,阻碍北境边防一事,还敢说什么忠心为国?难道你要一意孤行,坏你李家累世清誉不成?”
李晋恒冷冷一笑,负手身后。
“李家列祖列宗在上,我李晋恒又岂会自毁祖宗留下的清誉,不过有人胆敢窃国行私,我李家断不会坐视不理!若想我李家出手相助江南郡,便请宦侯让陛下亲自来我清风城吧,钰儿,我们走!”
孙正远一个闪身挡在李晋恒身前,冷声道:“站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静秋山是什么地方?是李家的后花园吗?”
李晋恒眼神越过孙正远,看向一旁噤若寒蝉不知发生何事的柳炎,以及满面凝重的赵家二人。
“怎么,宦侯是想跟我动手?这么说来,柳观主,今日是场鸿门宴?”
柳炎经赶上前两步挡在孙正远与李晋恒中间,连忙摆手道:“李家主,千万别误会,有什么事我们坐下好好谈,宦侯,您说是不是?”
李晋恒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一个转身人已踏出衔泥堂,李钰紧随其后,霎时间,两人已不见人影,只有李晋恒的话语犹在回荡。
“宦侯,清风城静待陛下的光临!”
孙正远一双笼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望向清风城所在的方向,满面阴霾。
面对这措手不及的局面,赵炅与赵令纯相视一眼,都从对方满眼的不可思议中看到了一丝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