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禹陵山顶,数十米见方,形似香炉,故得名香炉峰。
自赵佶以道君皇帝自居,天下道门昌盛,佛门式微。
炉峰禅寺无可避免地受到影响。
越州道宫建成后,更有意无意对其打压,抢夺民间香火。
好在大禹陵乃上古禹王安寝之处,祭禹典礼又是国家法定祭典,每逢祭典都由炉峰禅寺住持率寺内僧众举办水陆法会,在东南七路都是一场佛门盛会,影响深远,越州道宫也不敢打压过甚,引发民怨。
陈箍桶、俞道安率众逃至禅寺,住持大师率寺内武僧奋力抵抗,可惜寡不敌众,寺内僧人被杀大半,余下的都成了苦役。
陈箍桶命人拆毁僧舍佛堂,凑集砖石檑木,布置在上山险要处。
又强迫僧众砍伐树木,制作大枪、箭矢之类的简单器械。
整座禅寺只剩观音殿一座主殿,四周挖掘壕沟,放置刺桩、蒺藜,用作最后抵抗。
殿内,观音像台座前,一名黝黑、消瘦、衣袍破烂的年轻人正在擦洗供桌。
供桌浸染一层暗红色血迹,年轻人擦得认真,一盆水早已染红。
他搓洗布帕,拧干,又重新擦一遍。
一边擦,嘴里还念念有词:“见有临终劝念佛,又示尊像令瞻敬;俾于佛所深归仰,是故得成此光明”
他便是赵子偁。
俞道安大步上前,狠狠一脚将其踹翻:“腌臜酸才!老子说了,不许你再擦!”
赵子偁惨嚎一声,翻滚丈远,两手撑地,吃力地爬起身,揉搓腰胯,疼得直咧嘴。
他看了眼俞道安,迅速低下头,一声不吭,一瘸一拐地走到供桌旁,从盆子里拿起布帕,拧了拧,蹲下身继续擦血。
俞道安面皮颤了颤,左边颧骨一条刀疤有些骇人。
“老子让你擦!~”
俞道安狞笑一声,冲出大殿,很快,半拖半拽抓回一个老和尚。
“大王饶命啊!~”老和尚哭嚎着,咚咚磕头。
赵子偁大惊,扑上前阻拦:“不要!”
“滚开!”俞道安振臂一挡,赵子偁跌倒在地。
俞道安把老和尚摁翻在供桌,拔刀一抹脖子,老和尚惨叫声戛然而止,伏身供桌挣扎扭动,片刻后断气。
赵子偁跌坐在供桌旁,老和尚眼睛鼓胀瞪大,死死望着他。
殷红血液在桌面铺开,沿桌边滴落。
“畜生!”赵子偁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低吼。
“腌臜酸才,爷爷看你嘴硬到几时!”
俞道安揪住赵子偁衣襟,左右开弓两个大耳刮子伺候。
赵子偁脑袋晃了晃,两边面颊红肿一片,嘴角流血。
他一声不发,只用赤红双眼死盯俞道安。
“老子宰了你!”
俞道安怒不可遏,越是折磨,这黑瘦书生越是硬气,让他一通邪火没处撒。
“住手!”一个像是乡间卖货郎的瘦削男子匆匆赶来,正是陈箍桶。
俞道安一口吐沫唾在赵子偁脸上,一掌把他推开。
赵子偁踉跄几步才稳住身形,抬起衣袖擦擦脸,一言不发,走到老和尚尸体旁,叹口气,双手合十默诵几句随愿往生经。
陈箍桶皱眉看了眼俞道安,朝殿外喝道:“来人,把尸体搬出去!”
两名红巾军入殿抬走尸体。
赵子偁重新打水来,卷起袖口,继续擦洗供桌血迹。
陈箍桶深深看了眼他,又对俞道安说:
“山下似乎有动静,你随我去看看。”
两人走出观音殿,朝寺外走去。
一路上,僧舍佛堂都只剩些断墙碎瓦,狼藉不堪。
“赵子偁是你我手中仅有的筹码,往后不可再虐待他!”陈箍桶严肃道。
俞道安唾了口:“鸟酸才,骨头倒硬,老子迟早叫他服软!”
陈箍桶道:“不愧是太祖血脉,别看其貌不扬,骨子里却颇为刚强!”
俞道安冷笑道:“赵家没一个好鸟!这个也一样,要是让他坐上皇帝宝座,你看他什么嘴脸德行!”
陈箍桶笑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爬上一处高崖,陈箍桶指着山下道:“你看,官军营中旗帜挥舞,有兵马调动,须得提高警惕!”
俞道安抬手俯瞰,不以为然:“军师想多了,定是那折可存又在演兵唬人!”
陈箍桶沉声道:“今日有些不同,你看那营中,百余匹战马分列各队,全数出营,连辎重兵和民夫也全都集中起来,动静太大,与以往不同,恐怕有诈!”
俞道安道:“军师要是担心,我吩咐弟兄们加强戒备就是了。上山各条小径,都有人把守,不会出岔子。
有赵子偁在手,不怕折可存耍幺蛾子!”
陈箍桶提醒道:“赵子偁只是宗室子,能保我们一时,保不了一世,不可大意”
俞道安有些不耐烦:“军师放心,一应防卫我都布置好了。再有三日,就是和小圣公商定好的突围之日,到时候杀下山,和小圣公合兵一处,自去明州过逍遥日子~”
下了高崖,俞道安道:“从萧山掳来的几个妇人,只剩两个活着,可要留一个给军师?”
陈箍桶摇摇头。
俞道安淫笑道:“军师不懂享受,罢了,我自去寻快活。”
俞道安顺着山石小径,往禅寺后一处林荫山洞赶去。
那里,关押几个逃亡途中掳劫的妇人,供俞道安和几个红巾头领淫乐。
陈箍桶仰面望天,长长叹息一声。
自从帮源洞一役败亡,义军头领四散逃命,圣教和红巾军再无昔日辉煌。
所谓义军,也沦落成一群以杀人淫虐为乐的凶恶贼寇。
陈箍桶想尽办法提振士气,也于事无补。
以俞道安为首的一伙头领,渐渐显露出穷凶极恶的本相。
陈箍桶身为军师,方腊在时,他自然受万人尊崇。
如今方腊被押解回东京,义军四分五裂,大多被逐一歼灭,陈箍桶的地位自然一落千丈。
俞道安颇有勇力,心狠手辣,在这一支四五百人的残存义军里,更能令人慑服。
可惜的是,俞道安一介草莽,根本不肯听陈箍桶劝说。
陈箍桶忧心忡忡望着山下,只怕等不到突围之日,就会生出大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