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赵莽打着哈欠走出草屋,迎着朝阳,抻腰扭胯,活动熟睡一夜的身体。
老爹赵陀早已起床忙碌,清理大院废墟里满地的碎砖烂瓦,一担担挑到晒谷场堆积。
“莽哥儿!早!”
赵子偁拎个竹篮从大院外跑来。
“莽哥儿,漱口!”赵子偁从竹篮里拿出一小盅盐水,一枝剥开的细柳枝。
赵莽愣住,狐疑地看着他,这厮怎么突然变得这般热情?
嫌弃地拨开细柳枝,赵莽拿过盐水,从包袱里翻出自己的毛牙刷,蹲在篱笆旁漱口。
赵子偁又从篱笆院旁的水井里打上一桶水,倒在盆子里给他端来。
“莽哥儿,洗把脸!”
赵莽看看放在跟前的水盆,又看看赵子偁。
这家伙蹲在面前,正咧嘴傻呵呵地笑着。
赵莽拧干布巾,心里犯嘀咕,一觉醒来,这家伙怎么变得怪怪的?
黑脸笑的有些猥琐,直勾勾盯着他,热情中又带些亲近。
抹了把脸,把水倒掉,赵莽放好盆子走出草屋,赵子偁变戏法似的,从竹篮里端出一碗热腾腾的馉饳(duo)儿。
“莽哥儿,吃角儿,羊肉馅儿的!伯父也已吃过!”赵子偁两手端着一大碗饺子,送到他面前。
赵莽没敢接,后撤一步,一脸警惕:“你这酸才,到底想怎样?怕不是昨夜鬼上身?”
赵子偁委屈道:“愚兄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莽哥儿何必误会”
“打住!”赵莽瞪着他,“什么愚兄愚弟的?你这厮,少攀交情!我和你是雇佣关系,可不到称兄道弟的程度!”
赵子偁稍稍挺起胸膛,底气不足地弱弱道:“子偁痴长几岁,莽哥儿若不嫌弃,今后你我便以兄弟相论”
赵莽摇摇头:“不!我很嫌弃!”
“”赵子偁满眼幽怨,内心像是受到重创。
赵莽从他手里接过碗筷,瞥他一眼,嘀咕一声:“倒霉酸才~”
蹲下身稀里哗啦把一大碗饺子,连汤带渣吃完喝干,抹抹嘴,把碗筷往他手里一塞,赵莽大步赶到敞院,帮着赵陀挑砖捡瓦,搬运梁木。
赵子偁低头看着手里空碗,苦笑着叹口气,旋即振作精神,脱下外衫加入到搬砖队伍里。
下午,得知赵莽父子回来,宦塘镇乡亲陆陆续续赶来。
有的一见赵陀就嚎哭不止,有的唉声叹气,捶胸顿足后悔当初没听赵陀劝阻,让家中子侄入了摩尼教。
小镇二百五十余户乡民,每家每户,家中子弟或多或少都在这次动乱里遭难。
这也是整个余杭县两镇两乡的普遍情况。
如王铁山,全家从贼被杀,最后勾销户帐的也不在少数。
赵陀一一宽慰他们,告诉他们摩尼教之乱已除,州衙明发告示,不会再追究从贼罪责,乡民们心中的大石头才落了地。
赵家大院很快热闹起来,乡民自发前来帮忙,用了两天时间,就把一片断壁墙垣清理干净。
第三天一早,赵莽挎上包袱,带上破夏刀,赵陀送他到镇子坝口。
“爹,要不你和我一块去东京?”赵莽有些舍不得让老爹独自留下。
赵陀笑道:“我一个瘸子,去东京找不到营生,咱爷俩喝西北风去?”
赵莽拍胸脯道:“爹啥也不用干,等我应上效用兵,有了军俸,养活你不成问题!”
赵子偁缩在赵莽身后,小声咕哝:“在东京,那点军俸可不够两个人吃用”
赵莽扭头怒瞪他一眼,赵子偁悻悻闭嘴。
赵陀轻声道:“爹就不去了,咱家田产还在这,爹得留下来打理好。
院里,也得重新盖几间砖房,下次你回家,就不用睡菜园草屋了。”
赵莽看着他,黝黑脸上褶皱渐多,一双沧桑眼眸里尽是牵挂,心里边猛地涌出一阵酸楚。
“爹一个人留在余杭,我、我心里舍不得~”赵莽声音闷闷。
赵陀拍拍他厚实肩膀:“你娘在这,爹的根也在这,二十多年了,早就生根发芽,去到别处不习惯、不自在。”
赵莽吸了下鼻子,瓮声道:“可爹一个人,冷冷清清,未免孤单了些。”
赵陀笑道:“走出赵家大院,宦塘镇谁不认识我?实在闷得慌,就到县城找高县尉吃酒,我们老哥俩坐一块,有说不完的话。”
赵莽脸色沉闷,默不吭声。
赵子偁又小声道:“假以时日,莽哥儿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再把伯父接到身边孝养。
那时,伯父儿孙绕膝,尽享天伦!”
赵陀开怀大笑:“子偁说的好!我儿只管去,天高地阔,任你驰骋,爹等着你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赵莽眼眶湿热,双膝重重跪地,叩头道:“爹,儿子去了,你多保重!”
赵陀扶他起身,拍去他身上尘土,“记住,任何时候,以保全自身为首要!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做你想做之事!”
赵莽重重点头:“爹的话,儿子记在心里,一刻也不忘!”
赵陀点点头,“去吧!~”
赵莽一咬牙,转身大踏步向着道路前方走去。
赵子偁急忙拱手道:“伯父珍重,小侄也去了!”
赵陀轻声道:“大郎就拜托你多多照顾了,你们兄弟都要好好的回来!”
“伯父放心,告辞!”
赵子偁深深鞠躬,小跑追着赵莽而去:“莽哥儿!~等等我~”
镇子坝口,赵陀伫立路旁,望着二人逐渐走远,直到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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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县城门口,远远的,赵莽看见一个人影在城下徘徊,心中一喜,加快脚步。
“咳咳~”赵莽干咳几声,那人朝他看来。
“哟~这不是高进高托山嘛!怎地?想通啦?”赵莽嬉笑道。
高进瞟他一眼,戴上笠帽,结绳系在颌下,挎起包袱,背上弓和箭壶,腰间悬刀,又对气喘吁吁跑来的赵子偁颔首致意,自顾自地往北边官道走去。
赵莽急忙跟在一旁:“喂喂,我说你这趟出远门,身上带了多少钱?”
高进淡淡道:“十贯,这两年县廨当差攒下的私钱。”
赵莽道:“十贯也太少了,可不够花!”
高进瞟了眼他背上鼓鼓囊囊的包袱,“你不是还有五十贯?”
“你十贯,我五十贯,加起来六十贯,咱俩带一个拖油瓶,你觉得到了东京够不够花?”
高进道:“这我不管,钱的事你想办法!”
赵莽大翻白眼,气笑了:“那好,谁钱多,谁管事,从今起我当老大!”
高进脚步一顿,用一种审视眼光打量他,似乎在怀疑,以他的头脑能否胜任三人小队长的职务。
“怎地?”赵莽瞪着他。
高进略作思量:“你教我练拳,我教你习箭,如此,我便听你的!”
赵莽咧嘴笑了,原来这家伙想学他的八极拳术。
“一言为定!”赵莽伸出手掌。
高进与他击掌紧握,正色道:“尽心教导,不许藏私!”
赵莽撇撇嘴:“不怕你学,反正近了身,你也打不过我!”
“狂妄!”高进不服气,嘴角却泛起一丝笑。
两人沿着官道走,都是自幼习武,身体素质出众,脚程极快。
可怜赵子偁背着书篓,一路远远吊在后面,时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三人行,一路向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