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正式放榜。
赵莽和高进一大早赶到右掖门正对的报慈寺大街,靠近皇城广场的街口处,立几面宣告栏,上边早已张贴几张大红榜。
往年,这里也是公示武举榜文之处。
宣告栏前冷冷清清,偶尔有路过行人驻足观望。
赵莽和高进站在栏前,仰着头寻找自己的名字。
此次效用兵应募考,不设名次,实际招录人数为一百五十一人,比预计招募数,多出二十六人。
“杭州余杭赵莽”、“杭州余杭高进”两处名字,按照笔画次序,排列在中间位置。
“恭喜二位!”
身后传来邵青声音,这厮一身簇新绸袍,面带红光,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模样。
赵莽在榜尾处找到邵青的名字。
“哟~邵兄,同喜同喜!”赵莽指着他的名字。
邵青凑近嘿嘿两声,“亏得那日我机灵,早早去找高郡公。
若不然,就我肚子里这点墨水,哪能考得过程文!”
如此一说,赵莽明白了。
此前征募布告上明文写着:如遇特优等者,可适当提高招募人数。
这一条,就是为那些难以通过程文考,又有门路关系可走之人,大开方便之门而设。
所谓“特优等者”,最起码要正常通过武科考。
多招募的二十六人里,也不排除有武科成绩优秀者,得以恩例擢选。
高进道:“也不知我二人,是以武科成绩擢选,还是通过了程文考。”
赵莽咋舌摇头,他还真不敢确定。
那篇策问小作文,他自问写得内容还不错,就是文笔差了些,大白话较多,最后能得几分,还真不好说。
邵青大咧咧地道:“你二位厉害,考过了程文,正常招募!”
赵莽奇怪道:“你怎么知道?”
邵青笑道:“高郡公弄了份擢选名单,我瞟过一眼,你二位不在里面。”
赵莽笑道:“高二郎要这名单作何?”
邵青挤挤眼,一副官场老油子的嘴脸:“将来这些人,有不少都会安排进入三衙任职。
高殿帅执掌殿前司,拿着这份名单,就知道这些人背后有哪些关系,是升是降、是赏是罚,才好有个度量!”
赵莽哑然失笑:“高殿帅做事,还挺细致、讲究!”
高进摇摇头:“这便是东京官场现状。”
“这算啥!在东京城,只要有钱,想要啥都能买到!”
邵青掰着手指头拨算:“六七千贯,可以买到上县主簿、县尉。
寄禄官里,迪功郎一万贯,宣教郎六万贯。
河北、河东、陕西几路,假将仕郎三四千贯,斋郎三千贯。
内侍省供奉官也有价码,四五千贯起。
我要有这些钱,早做官了!”
赵莽“嗬”了声:“大宋朝的官,还真值钱!”
高进忍不住道:“朱勔之流都能坐上四品高位,官场风气岂能好得了!”
邵青连连摆手:“高兄弟骂归骂,可别提姓名!你二位有童太傅做靠山,自然不怕朱家。
似我这般,可万万惹不起!”
赵莽笑笑,看来从今往后,他和高进身上,就会烙印上“童贯”二字。
就目前来说,这项标签没什么不好,反而带给他们诸多光环,无疑是一条向上走的捷径。
看过榜文,三人来到皇城右掖门,勘验身份,皇城司值门卫士放三人入城。
一路问询找到端礼门,又经过一次勘验程序,得以入内。
进入吏部衙署,穿过一片片官舍建筑群,找到吏部侍郎右选案官舍。
吏部侍郎右选案,是吏部宣告院下属部门。
武官阶副尉以上、从义郎以下的武官,一应名籍、资序、赏罚、除授,都由本案掌理。
三人来到时,官房天井里,已经站了不少人。
都是本次效用兵招录者,一同参加过武科、程文考,大多数面孔熟悉,却叫不上姓名。
一见三人,不少人围拢上前。
不管认不认识,都热情打招呼。
“恭喜赵郎官!”
“恭喜高郎官!”
“恭喜邵校尉!”
赵莽连忙抱拳回应着,和高进相视一眼,皆是迷惑不解,什么郎官校尉?
邵青熟络地和众人打招呼,偏过头压低声道:“童太傅当真什么话都没跟你们透露过?”
赵莽一脸懵:“啥意思?”
邵青“嗐”地一声,“待会你们就知道了。”
找书吏使签名报到,得知是赵莽、高进来到,书吏使站起身,恭敬揖礼:“二位请稍候!”
书吏使急急忙忙跑进官房,过了会,一名穿青色官袍、头戴纱帽的官员快步出迎。
“敢问可是赵莽、高进二位郎君到来?”官员笑呵呵地问道。
赵莽拱手道:“正是我二人,见过上官!”
这官员稍一打量,微黑、发胖的脸上,绽露一种奇异笑容:
“哎呀!果然是二位!难怪一见之下气宇不凡!不愧是官家称赞的大宋虓士!”
赵莽嘴角微搐,眼前这家伙,说话表情也太过夸张了些。
“上官过奖了!我二人是来办理官告的。”赵莽笑道。
官员连连拱手:“鄙人秦桧,忝任吏部侍郎右选案,掌案员外郎!
二位的官告,就由秦某来办理!”
赵莽刚要道谢,猛地一惊,瞪大眼盯着他,嗓门不自觉地拔高:“你叫什么?再说一遍!”
许是赵莽嗓门太高,秦桧吓得一哆嗦,又被赵莽一双炯炯摄人的目光逼视,他竟然有些不敢直视,拱拱手小声道:
“鄙人秦桧,任吏部侍郎右选案,掌、掌案员外郎”
天井里,一众人都朝赵莽投来疑惑目光。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秦掌案之前得罪过他。
邵青也摸不着头脑,高进轻轻碰了赵莽一下。
赵莽没理会他,盯紧秦桧,打量个遍:“哪个秦?哪个桧?”
秦桧一介文士,哪里扛得住赵莽咄咄逼人的目光审视,两腿不禁打颤,哭丧着脸,拱拱手道:
“秦川之秦,木会之桧,鄙人秦桧,字会之,江宁府人,政和五年中进士,去年由太学学正调任吏部家父秦敏学,曾任静江府古县令”
秦桧被吓得不轻,不自觉地开始自报家门履历。
秦桧后面说了什么,赵莽没听进去。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家伙,竟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呵呵,原来是秦掌案,失敬失敬!”
赵莽咧嘴一笑,拱拱手,“秦掌案名讳,与我一位故旧相仿,一时听错,有些失态,还望秦掌案见谅!”
秦桧长长松口气,连忙揖礼道:“原来如此。不过据鄙人所知,在京文武官员里,并无和鄙人同名同姓者。
不知赵郎君的这位故旧是”
赵莽打着哈哈:“儿时玩伴,多年不知音讯,即便在世,也只是个在野闲人,不提也罢!”
秦桧赔着笑脸,心里不由腹诽。
瞧他刚才凶神恶煞的嘴脸,还以为是什么大仇人之类的,吓死人~
高进皱眉,疑惑的看着赵莽,似乎在说,你小子哄鬼呢,宦塘镇哪有姓秦的人家?
秦桧热情邀请二人进入官房,亲自为他们办理官告。
邵青则由一员书吏使负责为他办理。
天井里,其他等候办理的新晋效用兵武官,对三人的插队行为似乎没有异议。
他们背后都有各种各样的门路关系,也都知道,邵青是高家的人,赵莽和高进更不得了,直接住在童太傅府上。
拼关系,也得讲究个强弱高低。
高家、童太傅显然是权贵里,最拔尖的一小撮。
大家同年入仕,自然是和气为贵,多等片刻也就是了。
官房里,秦桧拿出两份早已备好的官告,亲笔为二人填写详细个人信息。
“二位郎君,于宣和三年九月初二,应募效用兵,武科、程文二科成绩优等,经吏部、兵部会同考核,送枢密院批复,特擢授从九品承信郎!”
秦桧把两份官告推到二人面前,请他们签字画押。
这是一份代表低品阶武官的杂色官告,一张小绫纸,一端木轴,一端系杂色锦褾,绫纸卷在木轴上,用丝带系结。
上面有个人姓名籍贯,除授官阶、年份日期,加盖吏部、兵部印章。
官告写好后,装进一只青色锦袋里。
秦桧笑呵呵地道:“按照规定,领取、更换官告,需要缴纳官告钱,二位是从九品武官阶,一人八百文。”
这便是工本费了,赵莽从腰间荷包里,取出一颗金豆子递给他。
秦桧连连摆手:“太多了,鄙人可找补不开,按规定,也不能收受金银。”
赵莽一脸为难:“出门走得急,未带余钱,这可如何是好?”
秦桧忙道:“无妨无妨,鄙人先为二位垫上。
今日二位领了官告,还要跑一趟兵部、一趟枢密院,递交官告录入武臣档库。
这皇城里官衙众多,地方又大,若是不熟悉,半日工夫下来也办不好。
鄙人下午无事,可以代二位跑一趟。”
赵莽愣了愣,初次见面,这家伙似乎太过热心了些。
“怎敢劳烦秦掌案跑腿?”赵莽摇摇头。
秦桧忙道:“举手之劳而已!除二位郎官,还有几份官告,也要由鄙人一并送交兵部、枢密院办理。”
赵莽一听明白了,原来这家伙,还要专门负责替权贵们跑腿。
他这个掌案,做的也不容易。
赵莽笑道:“既如此,就劳烦秦掌案了,明日一早,我们再来取回官告。”
秦桧又道:“二位此后便是有品官户,按制,户下田亩,可享五顷免赋额数。
二位本人及父母、兄弟、正妻、子女皆免身丁钱、免差役。
从九品承信郎,月俸四贯,每年春、冬两季,各给绢三匹,每年衣赐钱两贯。
二位是初授官,可在一月内,差人前往太仆寺粮科院领取今年俸禄、赐绢和衣赐钱,往后每年春冬两季按时领取。”
赵莽拱拱手:“多谢秦掌案告知!”
办完手续,秦桧又亲自送二人离开官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