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门厅。
邓肃坐在茶案一侧,满脸怒容不减。
赵子偁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喝茶。
赵莽坐在上首主位,饶有兴致地打量他。
许是被看得不耐烦,邓肃喝道:“原以为两败金使、拳打郭俊中的赵神拳,是位了不得的英雄好汉。
如今看来,却也不过是童贼门下鹰犬!
哼~难负盛名!”
赵子偁一阵火大,“嘭”地搁下盖碗就要骂人,赵莽笑着摆摆手。
赵莽笑道:“家父赵陀,本就是西军旧将,也曾在童太傅麾下效命。
而今,我继承父志,应募效用兵,投身军伍为国效力,有何不可?
照你说法,整个西军数十万兵马,不是朝廷军队,反倒是童太傅私军?
这个罪名,可比志宏兄当年上书朝廷,斥责王黼、朱勔兴花石纲,误君误国严重得多!
有道是,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
志宏兄出于愤怒,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指摘,未免意气用事,叫人失望!”
邓肃对赵莽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似乎颇为惊讶,略带诧异地看他一眼,沉着脸一言不发。
经过赵子偁介绍,赵莽才知,这位邓肃邓志宏,的确是位志明之士。
邓肃也是太学上舍生,年纪稍长些,比赵子偁早两届升入上舍,二人算是同窗好友。
去年,邓肃上书朝廷,请求朝廷罢花石纲,关停苏杭造作局、应奉局,还痛斥王黼、朱勔之流惑君乱政。
一石激起千层浪,邓肃也因此名震东京。
他还写了不少诗词,借以讽刺朝廷当权者。
其中几句“饱食官吏不深思,务求新巧日孳孳。不知均是圃中物,迁远而近盖其私。”
“安得守令体宸衷,不复区区踵前踪。但为君王安百姓,圃中无日不春风。”
读之令人抚掌叫好,激起东京百姓对朝廷愤概。
却也因此遭王黼、朱勔忌恨,将他驱逐出太学。
邓肃愤而离京,临别前,又写下“填海我如精卫,当车人笑螳螂。群黎有补,一身万段何妨。”
京城父老赞他颇具气节与风骨,却也为他的遭遇不胜唏嘘。
时隔一年,邓肃再度返京,竟是弃笔从戎,应募效用兵,结果还真叫他考上了。
赵莽得知他的经历,心里也由衷生出敬佩。
此人文武双全,是位人才。
赵子偁干咳两声,语重心长地道:“志宏兄,莽哥儿应募效用兵,目的是为朝廷、为大宋效力。
可不是如你所想,甘当为权贵爪牙!”
邓肃哼了声,“既如此,为何住在童贼府上?何不直接前往边地投军?”
赵莽道:“我在杭州破摩尼教余孽有功,得杨可世将军举荐,来东京投效于童太傅。
承蒙太傅关照,让我暂时留宿府上,有何不可?
我在宣德门胜郭俊中,把他打成废人,与朱家结怨,除了童太傅,还有谁敢收留我?”
邓肃一愣,疑惑道:“你和郭俊中公开比斗,与朱家有何相干?”
赵子偁道:“志宏兄啊,你也不想想,郭俊中是朱家门生,朱勔甚至有意招他为婿。
朱家在宣德门搭建擂台,想借莽哥儿两败金使的名头,为郭俊中造势立威。
若无必胜把握,朱家岂会大张旗鼓?
朱家威逼利诱,就是想让莽哥儿在擂台上输给郭俊中!”
赵子偁把当初朱汝功找上门的事,一五一十说给邓肃听。
这些内情,早就在东京权贵阶层传开,邓肃却无缘得知。
听罢,邓肃沉默片刻,忍不住道:“朱家条件优厚,你为何不从?
还假意答应,反在台上大败郭俊中,让朱家大失颜面?
你就不怕与朱家结下仇怨?”
赵莽笑了笑,用一副平静口吻讲述道:“我家在杭州、余杭,本来家境还算殷实,日子平淡却也安稳自在。
却不想,方腊之乱席卷东南,方腊之子方毫,逃脱追剿,躲藏在余杭县,以妖言蛊惑人心,煽动乡民加入摩尼教作乱。
动乱之下,家宅被烧,我父子险些殒命,更有无数乡亲罹难枉死!
方腊之乱,源于朱勔,东南百姓,恨不得生啖其肉。
试问志宏兄,换作是你,又会如何选择?”
邓肃不禁动容,长长叹息一声:“邓某乃南剑沙县人,家中也遭逢方腊祸乱。
足下经历过的痛楚,邓某深有同感!”
邓肃脸色缓和不少,看向赵莽的目光里,多了些同病相怜之意。
在邓肃看来,他和赵莽,家乡同在东南,都是方腊之乱的直接受害者。
东南也是朱家搜刮最为严重的地方,他们自然也是朱家的受害者。
赵莽也叹口气,拱拱手:“如此说来,志宏兄最能体会我之难处!”
“哎~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邓肃也拱拱手,感喟叹息。
赵子偁睁大眼,看看赵莽,又看看邓肃。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莽哥儿三言两语,就化解了邓肃对他的误会?
俩人反倒生出几分惺惺相惜之意?
赵莽趁机道:“志宏兄,童太傅纵然有千万般不是,对我却有知遇之恩。
我投在童太傅门下,绝不是为他个人谋私利,而是为投身军伍,报效国家!
如今,我奉命组建虓士营,正在寻觅得力干将。
志宏兄文武全才,正是我苦苦寻求的贤才。
我愿邀请志宏兄入营,将来并肩征战,齐心报国!”
邓肃皱紧眉头,默不吭声。
赵子偁劝道:“童太傅要把虓士营打造成能征惯战之师,将来四处征伐,立功机会不少。
你想从军报国,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邓肃眉头愈紧,还是一言不发。
赵莽拿出一份效用兵正录名单,邓肃的名字赫然在列。请下载小说爱阅阅读最新内容
“志宏兄程文第一,武科优良,最后却只授一个守阙进义副尉,可知是何原因?”
赵莽笑道。
“自然是拜王黼、朱勔所赐。”邓肃语气充满愤慨和无奈。
他接过名单看了看,似乎有些诧异,不明白赵莽要这份名单有何用。
看到名单上面的人,有不少两科成绩不如他,最后授官却比他高,邓肃惨然一笑,心中落寞又绝望。
赵莽道:“既知内情,志宏兄也该明白,有王黼、朱勔作梗,志宏兄终将有志难伸。
若不想空负年华,必然要另寻门路。
虓士营乃是童太傅力主筹建,也是堂堂正正的朝廷军队,王黼、朱勔权势再盛,手也插不进来!
朝廷里的权势斗争,我们管不了,也没资格过问。
能做的,就是把虓士营建好,练兵,练强兵,练能战之兵!”
邓肃盯紧他,沉声道:“你能保证,虓士营不会成为童童太傅攫取私利的工具?”
赵莽正色道:“我向你保证,如果真有那一日,我和你一起走!”
邓肃深深看着他,站起身,抱拳道:“如果虓士营变色,邓某会随时离开!”
赵莽大笑,重重抱拳:“欢迎志宏兄入营!”
邓肃黝黑脸上也微露笑意。
“不过,丑话说在前。虓士营初创,尚未正式成军,等招募足够人手,还需要经过一番考核。
只有合格者,才能留下!
且童太傅只给两个大队军额,军职不多,也都不高,一切都需要从头做起!”
赵莽笑道。
邓肃道:“一支强军,必有强将、强兵,优胜劣汰,无可厚非!至于军职,只要能做到择能者任之,邓某绝无异议!”
赵莽大为点头,对他愈发欣赏了。
当即,赵莽拉着邓肃,一起商量招募名单上另外三人。
赵子偁望着二人商讨火热,咧嘴笑得很是欣慰。
也不枉他千方百计把邓肃骗来,在府邸门口一番拖拽,衣袍都扯破口。
傍晚,赵莽请二人到甘州堂用饭,而后送他们出府。
赵子偁回他的单身小宿舍,邓肃回邸店收拾行李,明日一早过来。
又过一日,赵鹤寿调查清楚另外三人的家世背景,赵莽和邓肃商量后,决定先把人请来,当面答对面试。
偏厅里,右侧两张茶案旁,坐了三位青年武人。
偏厅西侧还有一间内室,与偏厅相连,透过窗户,可以观察偏厅里一举一动。
赵莽和邓肃藏身内室,透过窗纸一角,仔细观察三人动静。
“左起第一位,穿皂衫、裹黑巾,体貌雄武,名叫李景良,家中世代为汴河船工。”
邓肃比对手里的资料单,低声道。
赵莽点点头,李景良衣着朴素,家境在三人里最差。
“中间一位,穿浅青窄袖绸袍,戴幅巾,体态匀称,名叫张?(wéi),洛阳人,家中坊郭二等户。”邓肃继续介绍道。
赵莽笑笑,这张?应该是位商户子弟。
“最后一位,穿对襟长衫,戴软脚幞头,名叫王宣,郓州人,父亲曾任本州武学教谕。”
赵莽直点头,这王宣颇为儒雅,看起来比邓肃更像位士子。
从三人被带到偏厅落座开始,赵莽就仔细观察他们。
从举止仪态方面,对三人性格有初步判断。
李景良坐下后,局促不安,身子扭动频频。
等了片刻,便开始抓耳挠腮,显得颇为焦躁。
张?神色平静,从进偏厅开始,就不停打量四周,应该是位谨慎之人。
王宣表现最为从容,端坐下来纹丝不动,暂时还看不出端倪。
“该我们出面了。”邓肃低声道。
“再等等,再看看。”赵莽继续扒门缝。
邓肃苦笑了下,这赵郎官招募人手的法子,倒是新奇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