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延庆所部,驻扎在大房山东北十里处,背靠一片野湖,周围是一片杨树林。
赵莽率领马军一路纵马疾驰,路途中,竟然遇见不少散落宋兵,或三五十一群,或数百人一队。
十几里长的土路上,宋军丢弃的战旗、兵器、衣甲,运载军械的车辆、战鼓、号角、住帐各种军用物资随处可见。
路边,沟渠里,荒田里,山丘上,留下横七竖八的宋军尸体。
赵莽一路走,一路心惊,这副惨淡模样,像是遭遇辽军袭击。
又骑马往前赶了几里路,赵莽看见常胜军旗帜,数百常胜军正在沿途收捡散落物资。
赵莽让杨沂中率军先行,他自己骑马跑下主路,往野地里赶去。
“甄将军!可是与辽军相遇?”赵莽冲山坡上大喊了声,跨下马跑上前。
常胜军带队之人,正是甄五臣。
“赵将军!”甄五臣也匆忙跑下山坡。
“怎么回事?”赵莽见他衣甲染血,急忙问道。
甄五臣手里提着麻布包袱,包袱上沾染血迹。
这是一个宋兵携带随身口粮的麻袋。
他拍打包袱骂咧道:“别提了,萧干那兔崽子,率两三千骑军,突袭大军中部,把整个行军队伍拦腰截断。
一个多时辰前,就在这,我常胜军结阵和萧干打了一场。
辽军见宋军逐渐合围,才弃战往北跑了。”
赵莽大吃一惊:“敌人骑兵逼近,我方哨探为何不示警?”
甄五臣大骂起来:“负责为大军警戒的是辛永宗!
鬼知道那天杀的,手底下都是些什么狗日养的杂碎!
辽军骑兵杀到跟前,截断行军道路,我们在最前头才接到报讯!”
赵莽哑口无言,站在半山坡,望着北面坡下,上百具常胜军尸体散落在旷野里。
甄五臣又骂道:“那刘都统也是头蠢驴!
俺家郭大帅已经向他谏言,说大军拔队而行,防备不密的话,容易遭人伏击突袭。
大军行军过长,一旦遇袭,首尾不能呼应,兵士不明敌情,容易恐慌溃逃
偏生那刘都统不听,说什么萧干率军在良乡与刘光国交战,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此!
结果倒好,萧干神兵天降,宋军稀里哗啦!”
甄五臣指着北面山坡下的尸体哈哈大笑,一双眼睛却是泛红:
“辽军杀来,辛永宗、刘光世、苏格、陈淬各军只知道仓惶逃命。
那刘都统跟随刘光世往大房山方向撤退,却命我常胜军在此拦截辽军!
萧干率军四处冲杀,像宰鸡屠狗一样宰杀宋军!
赵将军啊,我常胜军这次败得真窝囊!”
赵莽叹息一声,甄五臣心中的憋屈、愤怒他完全可以理解。
换做是他,见到堂堂宋军王师,竟然是这副怂样,也会满心失望,气得两眼冒金星。
甄五臣从染血布袋里拿出块麸饼,塞嘴里大嚼了几口。
“宋军的军粮,就是比俺们常胜军的好吃!
人家有朝廷做依靠,粮食、兵器、铠甲、旗帜啥都可以扔下不要,连捡都懒得捡!
俺们常胜军穷啊,手里唯一一处范阳府库,还大大方方让出来划归宋军
这些东西,宋军不要,俺们要!
俺们本就是一帮穷酸腌臜,什么破烂都要!”
甄五臣大口嚼着干粮,咧嘴笑得很开心。
赵莽苦笑道:“常胜军也是我大宋朝廷兵马”
甄五臣摆摆手道:“赵将军,俺不是不信你,可那刘都统一路走来,防贼一样防着俺们!
俺们也不傻,都知道那刘都统父子和一帮宋将,根本没拿咱们当自己人!
俺们是降将降兵,天生矮人一头,只能自认倒霉,把自己当作后娘养的”
甄五臣自嘲一笑,拍拍屁股带人继续往北面搜检去了。
赵莽叹口气,远远望着大路上,一群群宋兵有气无力地走着,像是一群漫无目的的散兵游勇。
这副孬样,任谁看了都会一肚子气。
天刚擦黑时,赵莽率军赶到中军驻地。
一顶顶住帐在匆忙间搭建起来,外围几支游骑来回巡视。
营地里升起篝火,兵士们忙着埋锅做饭。
一片住帐充作伤兵营,里边哀嚎声此起彼伏,不时有尸体抬出来,堆在营地西边空地。
赵莽让杨沂中率军在营地南面就地歇息,自己去找刘延庆。
刚骑马跑进营地,见到郭药师一个人,坐在一辆辎重大车上,拄着刀怔怔出神。
“郭将军!”赵莽下马大步走过去。
郭药师回过神,跳下车,勉强挤出个苦笑。
“我在路上遇见甄五臣,他都告诉我了。”
郭药师苦笑连连:“萧干这厮,最喜出其不意。
上次他在范阳吃亏,某就猜这次他一定会主动出击,以报城下之仇!
昨日他在良乡袭击刘光国,今日就杀回来直击中军。
这燕京以南的平原阔地,就是大辽骑军驰骋之地!”
赵莽点点头,萧干用兵奇诡厉害,胆子颇大,只率两三千骑,就敢突袭十倍于己的宋军。
最可气的是,偏偏让他屡屡得手。
犹如一条蛰伏毒蛇,冷不丁吐出信子咬人一口。
郭安国拎着两根火烤萝卜跑来,“赵大哥来了!给,你吃!”
赵莽笑着婉拒了,同他父子道别,径直往刘延庆所在大帐走去。
郭药师狠狠咬了口萝卜,大口咀嚼,紧盯赵莽离去的方向,神情有些阴沉。
郭安国小声道:“爹,刘舜仁、张令徽二人,已率弟兄们前往营地西面驻扎,和宋军营地有半里地距离。”
郭药师点点头,深深看了眼主帅大帐:“走,我们回去!”
郭安国忙道:“爹,宋军到底可不可信?”
郭药师冷冷道:“小心防备总归没错。”
郭安国小声骂道:“一个萧干,几千辽军,就打得宋军狼狈不堪。
咱们常胜军还要对这帮废物客客气气,真他娘的憋屈!”
郭药师沉默着,没有回应儿子的牢骚。
他对宋军的耐心、信任也在渐渐流失。
当初选择投宋时的希望有多大,现在的失望就有多大。
若非时刻不忘自己的汉人身份,当初他早就选择投降金国。
可现在,宋军和东京朝廷表现出来的诚意、能力,让他开始怀疑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
昏沉夜色下,郭药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他当然想全心全意效忠于大宋,可若是宋廷不能保证他和常胜军得到应有的地位,那么他就会考虑别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