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三年。
离阳王朝的赵氏皇帝与分封镇守北凉四州的异姓王徐骁谈妥了一桩婚事。
皇帝愿意将最喜爱的隋珠公主赵风雅嫁给北凉王世子徐凤年,但离阳自先帝时期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驸马不得离京。
很显然,自北凉王世子降生后,暗中的谋画就已经悄然开始。
这件事原本水到渠成,风声在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下渗进大街小巷。
可惜,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断了事件进程。
秋分时节,边塞外北莽的一支骑兵南下打草谷,遇到北凉铁骑的几支哨队后迷路,“误打误撞”挺进凉州城,“碰巧”撞上了外出打猎的北凉世子队伍。
由于世子徐凤年的冒进,扈从全军覆没,连累了一州刺史的次子和长女死亡。
北凉王震怒,亲自上门向刺史道歉,一怒之下将世子徐凤年流放,三年不得返凉。
因此,婚事被迫搁置,各方暗流涌动。
而在离阳北部的蓟州,这片土地处于漩涡之外。
作为北凉和两辽的夹缝缓冲地区,蓟州的日子向来不如何。
没有边塞壮阔的金戈铁马,亦无江南水乡的温文尔雅。
北边以银鹞城和横水城两座郡城左右为邻,抗拒着每年冬前南下狩猎的北莽骑兵。
但自从北莽骑兵在北凉和两辽屡次碰了钉子后,蓟州的日子就愈发艰难。
……
横水城,下城区。
一只乌鸦从天空俯冲而下,然后在街道上横飞,绕过朱门高墙,以及士子把酒欢歌的酒楼,于内外城守卒头顶振翅,最终落到了简陋大院的黄土墙壁上,
院门早已破落,房梁从中断裂,秋风稍大便有土末碎屑簌簌而落,院内杂草丛生,边缘犹如锯齿的水缸里,绿水发出阵阵恶臭。
乌鸦抬起羽翼给自己梳理羽毛。
传说在黄昏时分,太阳坠地,这种视角下鸦羽将显现出极度斑斓的色彩,其之奢美能让任何绸缎黯淡无光,但因颜色,习性和鸣声,这种鸟类的寓意逐步演变成了凶兆。
院子内,躺在角落地上的少年胸膛从某一刻起有了呼吸,单薄衣衫心口处,一道掌印相当浅薄却印上了乌黑。
紧接着一双冷淡眼眸睁开。
视线从四周依次扫过,三丈无人后又继续打量角落。
感觉到冰冷的气息,乌鸦僵硬了片刻,然后继续轻啄羽梢。
在少年醒后,这座破落院子仿佛活了过来,委实是因为对方有一副天生地养的神仙皮囊,只是那股漠然神意太煞风景,画龙的最后一笔不仅非是点睛,更是将画卷整幅粗暴割裂。
可谓暴殄天物。
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件事,江源伸手抓向了旁边半人高的杂草。
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没有刚健膂力,却也不至于羸弱不堪。
扯掉杂草后随意塞进嘴里,让黄土墙上的乌鸦愣了半晌。
几分钟过去,角落已经变得空空荡荡。
密集的脚步声从墙外响起,接着迫近大门,眨眼后便有二十余人一齐涌入,尽数披挂铁铠,人人身健体壮,腰配横刀,背挂强弓。
其铠由上千鱼鳞甲和数百长条甲编纂而成,胸前和背后皆有金属圆护,打磨的极其光滑,颇似镜子,在昏黄暮日的照射下,亮起光芒。
相比于木甲皮甲之流,这类精良铁铠的档次位居十三等之首,对敌者最有感触,古人有厌:此铁猛兽也,皆遽避之。
甲士队伍最前方,一个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手握嵌珠宝刀,脚踩鹿皮靴,香囊腰玉,刺绣抹额一样不落,一袭凫靥裘双手处改为箭袖,这种衣服由野鸭两颊皮毛制作而来,最适合即将到来的蓟州寒冬。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某人,观其样貌,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少爷,先紧着老爷的要事。”
身边,一副儒生打扮的中年幕僚开口提醒。
“不用你提醒,”俊美公子脸色微悻,当即挥手,二十余甲士同时挽弓搭箭,弧如满月。
蓟州军虽说比起凉辽两地登不上台面,可对于韩家这样的百年郡望来说,家族私兵依旧有战乱时节的八分成色。
事实上包围这座老宅的甲士有五队,也就是令人瞠目结舌的五十副铁铠。
江湖人以武犯禁,但自从北凉王率领三十万大军马踏江湖后,世俗公认,除非手段高出天去,否则摧金断玉亦登不上台面。
箭矢横射,根根遒劲有力,“冰箭”造价不菲,箭头由熟练铁匠打造成特殊菱形,非常适合破甲,更适合穿透武夫肉身。
咻咻破空声不绝,两轮攒射,宅邸内陡然响起怒吼。
一个瘦削身影像是野兽,径直撞破木门,虎跃山涧,落入院中复而踏地,卯足力道飞扑出去,无半点回转之意。
两名甲士提起随身铁盾向前,屈膝顶身,结结实实抗了一记冲撞,然后各自向左右擦着地面横移。
其他甲士纷纷上前,娴熟地摆出军阵围杀这头受伤不轻的野兽。
年轻公子见状蠢蠢欲动。
可惜,中年幕僚又一次出声打断。
“少爷千金之体,万万不可。”
“这也不让,那也不让,这个少爷你来当好了!你以后就叫韩玉树,我爹看见个跟他一般大的儿子,没准还给兄弟你敬酒呢。”
韩家公子满脸怒容,他不是非得跟北凉拂水房谍子打过一场,而是这家伙总是管东管西,让他毫无主家人的尊严。
韩玉树在出生时就被云游的道门祖庭道人看中,三月即可下地行走,正巧“抓住”了在伙房偷吃偷喝的赵姓道人,
或许是因为玄而又玄的缘分,那位辈分高到顶的道人当场收了尿在自己身上的婴儿为入室弟子。
“立如芝兰玉树,那便叫韩玉树吧。”
韩家对此自无不可,至于道人身份之事,有礼部侍郎在朝为官的韩家小心打听即可求证,但得到一些隐晦的结果后,一众韩家人却没有了之前的欣喜。
道人名为赵宣素,手眼通天,相传善恶难分,喜怒无常。
越是传承悠久,越是明白天上没有平白无故掉馅饼的好事,可这件事于家族而言到底如何,韩家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只能听之任之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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