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谦蕴是被张远背回去的。
虽然一路上轩梓钧多次提出帮张远背一会儿,但都被拒绝了。
轻轻地把陈谦蕴放在床上,替她盖好被子,张远不禁把目光移到对方的俏脸上。和第一次看她的睡颜时不同,这一次,张远没有那么慌张,反倒是坐在床边一时间看入了迷。
睡美人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就好像下一秒就会睁开一样。一缕罥烟眉沿着白皙的皮肤自然勾勒,行笔至眉梢处,却恰似一道秋波,其中是道不尽的温婉。
从眼睛往下看,一点小巧的琼鼻微翘,更显露出她如羊脂玉般的肤质。鼻子再向下,便是睡梦中依旧轻启的朱唇,那娇艳欲滴的模样,竟勾得张远心神荡漾。
唉,我这是怎么了?张远回过神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禁暗骂自己两句。骂完之后,他便有些心虚地探头向门口看去,见无人经过后,这才松了口气。
张远站起身来,就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向着房门走去。令他没想到的是,刚一出了房间,他便和泰猛的姐姐泰荷芰撞了个正着。
自以为做了亏心事的张远当即面色一红,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想把脸上的表情藏住。哪知道泰荷芰也是一样的动作,低头之余还连声为惊扰了张远道歉。
“咳咳。”张远抬眼偷偷看了看对方,在发现泰荷芰并没有盯着自己看后,他便捂着嘴咳了两声,佯作正常地指了指身后的房门,“那啥,你是来找谦蕴的吗?她,刚刚睡下,你还是待会儿再来吧。”
泰荷芰却是摇摇头,说道:“我不是来找陈小姐的,我是来找您的。”
“哦,不是来找她的啊等一下,你说你来找我的!嗯,请问有什么事吗?”张远听到泰荷芰的话,差点都没能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我就是想问,泰猛回来了吗?”泰荷芰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有些忸怩地问道。
张远“哦”了一声,赶紧回答道:“泰猛他还没回来,不过别担心,他只是暂时在城里待一会儿,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时间倒退到张远和陈恩绪最后对视时。
张远用牙齿咬住自己的下嘴唇,他也曾想过东窗事发的那天会是怎样的情形。但他从来没想过,这一天就是今天;他也从来没有想过,陈谦蕴父女再见,会是这般场景,这样收场。
是陈谦蕴太乱来了吗?
张远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向离开的路。即便是知道这条路会将他引向糟糕的结局,他依然没有提出异议,只是带着陈谦蕴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不知为何,在陈谦蕴举剑威胁的时候,张远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无数幅画面:他和她讲自己的梦,他朗朗地诵着《陌上桑》,她张口骂他坏蛋,他背着她的那个雨夜
有那么一瞬间,张远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这里有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纽带,将他和陈谦蕴牢牢地系在了一起。这感觉又好像是某种磁力,给了他毫不犹豫地执行的勇气。
就在陈谦蕴说“我们走”的那一刻。
那一刻,张远的心中没有一丝杂念,没有任何一点想要留下陈谦蕴的想法。
“只要做出了选择,经历时就只需要用心感受就好了当背负业已成为选择,人剩下要做的就只是感受而已如果在做事的时候一直保持的是犹豫去不去做的心态,遇到困难又去思忖放弃,恐怕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吧”
小心的步调变得坦然,犹豫的目光愈发坚定,急促的呼吸开始放缓。
张远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道路,也不是陈谦蕴一个人的道路。当他决定听她的决定,这件事就变成了他们所共同面对的困难。
以前,他是主犯,她是从犯;现在她是主犯,他是从犯。
下楼梯的时候,张远俯下身,用手扶着陈谦蕴爬上自己的后背。那天晚上的那份重量又一次回到了张远的背上,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重量代表的不是负担。
大概是因为太过疲倦了,当张远重新踏上平地时,陈谦蕴已经伏在他的背上睡着了。感受着打在脖颈处的鼻息,张远叹了口气,加快步伐向外面走去。
这监狱倒是奇怪,进来的时候张远还感觉这里像是迷宫,结果到了要出去时,拐过两三个弯就看到了那扇倒塌的大门。
脚向着监狱走廊外迈出第一步时,张远突然心头一震,下意识回头看去。监狱内部的情况和他进入那时对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因为张远可以清晰地记得,他和陈谦蕴曾经还吐槽过,这监狱里怎么空空荡荡的,一个犯人也没有。但如今回头看时,每一间牢房都有了各自的住户,穿着各色衣服的人把监狱填得满满当当。
错愕感冲击着张远的大脑,他这才惊醒过来,回想起他背着陈谦蕴下楼时的场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一路走过的就都是住着人的牢房。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张远,你们出来了吗?申负说他进不去监狱了,整个监狱的外围都被那个叫陈恩绪的贵族给控制住了,而西山城的军队也要开到了。”在张远愣神的刹那,轩梓钧的声音传了进来。
对了,陈恩绪来的时候一定带着私兵!
张远顿时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线索,在意念中问道:“小轩,你联系一下泰猛和铁头,问问他们在什么地方。”
“好的。”轩梓钧应了一声以后就不再说话了,张远也抓紧时间穿过了监狱的大门,向着一边的偏僻角落走了过去。
门外把守的私兵一开始还想盘问,尤其是看清楚那伏在背上的人是自家大小姐后,更是立刻出声想要叫张远站住。
但这些节外生枝的家伙又被跟在张远身后的人阻止了,从监狱内部出来的人带着陈恩绪的命令,将这位贵族对自己女儿的诺言履行到了最后。
“张远,泰猛和铁头回话了,他们说后面又冲进来了一伙私兵,跟着的还有一位贵族,那贵族多半就是陈恩绪了。陈恩绪让他们先到牢房里假装囚犯,同时还没收了他们的武器铠甲,不过他承诺事情结束之后会放私兵们带着武器盔甲离开的。”
听到轩梓钧的话后,张远便恍然大悟,但明悟的背后却牵着新的疑点。
陈恩绪这番前来,显然是要替童汉方擦屁股。他们的做法很简单,用私兵假扮囚犯,就像他们用私兵假扮士兵那样,这一切都是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
届时就算是上面问起详细经过,所有的细节也依然对得上,只是被泰猛鼓动着冲进去的私兵,被替换成了陈恩绪手下的私兵。
可是张远还是想不明白,偌大一个西山城,为什么没有任何一名在服刑的囚犯呢?
陈恩绪和童汉方的做法,无疑加重了张远的疑惑,如果这些大人物们当真坦坦荡荡,又何必像现在这样遮遮掩掩。
张远摇了摇头,将这些想法甩到脑海之外,这不是他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
在轩梓钧的指引下,张远顺利得到了申负的接应,两人快速穿过小半个西山城,来到了他们那天晚上逃离西山城的地方。
被张远作为隐藏手段的轩梓钧,以及早就到地方的泰勇,此时正站在城墙上等待着走过来的三人。一行人用绳索吊着下到了石城外的地面上,接着便飞快地向着木城的出口赶去。
其实不管是谁,这会儿都在担心泰猛和铁头的安危,但他们同样明白,保住自己才能保住监狱里苦哈哈的两位。所以大家谁都没有回头,只是默不作声地踏上了返程。
“张远,你已经背了这么久了,换我帮你背吧。”轩梓钧第一个开口。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张远抬起头,他看了看轩梓钧的脸,后者的神情中藏着一丝莫名的自责。张远当然知道,对方是自觉没能派上什么用场,所以才会是现在这样。
但张远却摇摇头,拒绝了轩梓钧的好意:“不用了,就交给我来吧。小轩你在前面开路就好,你用了这么久的魔法,也是挺累的了。”
“我不累,其实都是申负大哥在出力!张远,我我很抱歉这次没帮上什么忙。”轩梓钧说着说着低下了头。
“小轩,抬起头来,别再说这种话了。”尽管张远自己也十分疲惫了,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对着轩梓钧说道,“听着,这次行动,我们所有人都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你也一样。”
“我”
“你可以问问申负,问他我到底说的对不对。虽然整个魔术都是他建立起来的,但如果没有你的话,在他遇袭之后,我们所有人之间的联系都会中断。”张远看着轩梓钧的双眼说道。
张远说这些话可不是出于鼓励,实际上他此时说的完全是自己的心里话。不管是轩梓钧,还是申负,或者说泰勇,以及关在监狱里的泰猛和铁头,每个人都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且完成地很棒。
对着轩梓钧依然不够坚定的眼神,张远肯定地点了点头。其实张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说完这些话之后,他自己布满阴霾的脸上,也重新出现了阳光。
即便这次行动并不完全尽如人意,但张远看到了大家携手之后的力量。而且最重要的事情是,在这个不一样的结局当中,他们的基本目标依然达成了。
“你们,真的成功了吗?”褐色兜帽的身影喃喃说道,当张远一行人渐行渐远,他也慢慢向后退去,消失在了小巷的暗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