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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更浓的雾团围了过来,车灯照射出来的黄光,显得绵软无力。
“先生……”弗雷德牙齿打着颤,呼吸絮乱:“您,您到底是谁?”
“戴维斯先生,”于连平静温和地问道,“您也不想自己是个杀人犯的事被《泰晤士报》的记者知道吧?”
弗雷德脸色铁青无比。
“您需要什么?”他问道,枪口还继续顶着于连的脑袋,“或者说,直接开个价。”
只要谈不拢,他就会开枪。
“这里似乎不是谈生意的好地方。”于连拍了拍大衣上的雾水。
生意?
听了这个词,弗雷德顿时松了口气。
果然,和自己判断的一样,这就是个来要钱的穷家伙,对付这种人最简单了。
“您到里面去,我来赶马。”
“希望您不要戏耍我。”
弗雷德回到车厢,于连拿起马鞭。
马车又颠颠簸簸地继续上路,湿漉漉的建筑向后退去,车外的街灯夜影和车厢颠晃的灯渐渐混成一片了。
※
郊区,荒废的宅邸。
望着眼前的枯树残枝,灰暗墙壁,还有那死气沉沉的池塘,弗雷德有些后悔了。
“先生……”他转头看于连,“不能换个地方?”
于连没说话,直接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
卑鄙的外乡人……弗雷德一把扯下勒得呼吸有些难受的领带。
确认蛇女石雕在口袋里装好了后,他一只手握紧挂在胸口的十字架,另一只手握着击发手枪,跟着于连走进院子里。
这个宅邸他当然很熟悉。
德·丽娜尔夫人被杀害后,遗产无人继承,宅邸自然也就荒废下来了。
听说这边曾发生过闹鬼的事情。
但弗雷德有开过光的十字架,所以并不担心。
而且他来不及担心,一旦三年前做过的事被公开,那后果就严重了。他需要摆平这个法国佬,如果摆不平,那就让这栋宅邸再多睡一个不会醒过来的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客厅里。
残破的家具和漆黑的帷幔,让整个室内漫着一种驱赶不散的阴郁。
弗雷德在自己以前经常坐的安乐椅上坐下来。
没有预料中的霉味与尘土味,反而有种淡淡的花香味,还真奇怪。
幽雅的香味,让弗雷德的情绪很快恢复平静。
他双眸盯着于连,冷淡地开口:“好了,先生。可以说出您要的价码了。”
“你能给多少?”于连坐在沙发,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果然是愚蠢又贪婪的穷鬼……
当律师那么多年,这种人啊,弗雷德见得多了。
“5000英镑,拿了这笔钱,你马上消失!”他压低声音和于连说道,“金本位制度下,1英镑金币含有纯金73克。你无论是留在英国或是回到法国,亦或者去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这笔黄金都足够您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为了能说服于连,他甚至贴心地把英制单位换成了十进制计量单位。
“您还真是出手阔绰呀!”于连呵地一笑。
“对我来说,平静的生活才是最宝贵的。”弗雷德心里有了底气,态度都变得强势了不少,“我不希望你打搅到我和我的家人,钱你拿着,把这件事烂在心里,永远都不许对别人提起。”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里却比谁都清楚一件事: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
勒索有第一次,就必定会有第二次。
不管这男人到底有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弗雷德都不会容忍他继续活着。
他就算拿再多的钱,都活不过今晚。
“这样吧,我再加5000英镑!”弗雷德用一种一锤定音的说道,并且准备站起来,“你随我回去拿钱,过了今晚,你永远不要再出现。”
等拿到钱后,他就会安排人,直接将于连送去见天主。
“戴维斯先生,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刚起来的弗雷德,又一屁股坐下来。
那股淡雅的花香,似乎变得更好闻了,真奇怪……他本能地有些警觉,但脑子忽然有这些晕乎乎的了,思维变得懒散模糊起来了。
“一条人命,值1万英镑吗?”于连颇为感兴趣地问。
“您想说什么?”
弗雷德目光转冷。
事情似乎有变,也许今晚要再次亲手杀人了。
“你今晚的结局是什么,不是我说了算。”于连站起来,往门口走去,“记得来之前我说什么了吗?我只是邀请您过来,至于后面的事嘛,就要看夫人的意思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种神秘而致命的雾霭弥漫过来了。
阴晦,凝滞,朦胧,沉重如铅的灰雾蠕动着,如同张着嘴的魔鬼,吞噬了沿途的一切物体。
迷雾中闪现出一张女子的脸。
“不,这不可能,不会是她……”弗雷德眼眸微缩。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从尾椎骨处瞬间炸开,并且蔓延至身!
灰雾中的脸,那苍白如雪的肤色,透露着一股死相,空洞的双眸诡异地盯着安乐椅上的男人。
猩红的血水,如决堤般从灰雾下方喷涌出来,将安乐椅周围的空间包裹了起来。那血水慢慢地升高,先是脚踝,再到膝盖,小腹,胸口……但到了胸口后,血液便像是遇到什么阻碍那样,停滞不前了。
那里有一枚发光的十字架吊坠。
“哈,呼,哈……”
弗雷德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瞧着迷雾中那张熟悉的脸,他忽然疯狂地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鼻涕都一股脑流出来了。
是,没错,他是个极致的坏人。
但那又怎样?
他依靠着花言巧语,从德·丽娜尔夫人那里骗来了好多好多法郎,成功开起了一间侓师事务所。
他无比的聪明,对法律条款无比熟悉,且内心足够冷漠。
在他的经营下,侓所的业务蒸蒸日上,他本人也很快成了英国法律界的当红新人。
本来就算得上是前途无量的他,在遇见市长女儿后,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德·丽娜尔夫人。
尽管市长女儿年龄大,长得又一般,可她代表着权力啊!
为了最快实现阶级跨越,他对市长女儿死缠烂打,甚至不惜抛弃尊严在大庭广众下跪,费尽心思才勉强得到了刚离婚的市长千金的青睐。
为了不让德·丽娜尔夫人坏事,他更是直接枪杀了她。
十恶不赦对吧?
但那又怎样?
变成更恶的人后,所有的事情,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他成了市长的女婿。
他的律所从贫困的东区换到了西区的摄政街,每天一开门看到不再是肮脏的工人,换成了数不清的贵族老爷。
凭借着过硬的专业素质和对人性的蔑视,他接手的每一桩官司都不曾败诉,他已经被提名成为律师协会的副会长了!
用不了五年,他就可以成为会长!
他还可以成为议员,参加政党,自己去竞选市长,甚至首相……
权利与财富,通通都唾手可得!
内疚?
不存在的!
资本主义的社会,有钱有权的,才配叫做人,余下的都只是活着的机器零件而已!
“哈哈哈……”
弗雷德疯狂地笑着,心理活动越来越嗨了。
“夫人,别来无恙啊……”他整张脸都笑得扭曲了,望着浓雾里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多亏了您的法郎,我才有今天的成就。现在我就站在您面前,哈哈哈……我真是傻啊,凶灵都是毫无理智的东西,我就算说再多,您也理解不了,哈哈哈……”
感觉这人都快疯了。
于连走到他面前,淡定地开口:“你继续说,她未必听不懂。”
“你也傻了是吧?”弗雷德讥笑着转头看他,“她今天要是听懂我的话,我把部的钱都给你好不好?哈哈哈……”
“不。”于连笑着说道,“我拒绝你给我钱。”
弗雷德不屑地哼了声,握着枪的手,刚要抬起来。
“先生……”
迷雾中忽然传来温柔的女声。
“?”
弗雷德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视线里,一个容貌美丽温婉的夫人,从迷雾中起来。
她亲昵地贴着于连,略带幽怨和娇羞地望着他,说道:“这人身上有十字架,我杀不了他。”
“嗯?”
弗雷德整个人都傻了。
世界上任何一本神秘学书籍中,对凶灵的描述,都是灵智低下,仅凭一丝丝本能活动的低级生物。
眼前这玩意,为什么可以开口说话……
于连伸手,把他胸口的项链抓下来。
“……你?”
弗雷德整个人被吓得目瞪口呆。
他本想抬手射击的,但整个人却提不起一点力了。
“屋子里的家具,都洒了曼陀罗和裸盖菇混合粉料。”于连低下头来,面无表情地说道:“那种很淡的香味你应该闻到了吧?没啥大效果,就会让你肌肉松弛十多分钟而已,过后就好了。”
“……”
弗雷德张大了嘴,但说不出话来,也动弹不得。
“我先出去了,夫人请随意。”于连和德·丽娜尔夫人说了声,直接走出门外。
猩红的血液再次围困过来。
空气中充满了血腥味,霉味,还有腐烂的味道。
“不!不!我……”
弗雷德歇斯底里地吼出简单的音节。
但鲜血很快就蔓到了他的脸上,直接往他的嘴里灌,随之而来的是绝望的窒息。
软弱无力的挣扎,凄惨绝伦的骚动,场面大快人心!
走到了院子里的于连,回头看过去。
伦敦凄迷的雨雾中,宅邸正在崩溃坍塌,一只胖猫头鹰在附近树上眨了眨发光的大眼珠子。
一阵久久不息的骚动过后,部的残垣断壁都被幽深而阴沉的池塘给吞噬掉了,原地就连一块砖瓦都没留下。
……但有个什么东西在反光?
好像是个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