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是晴日,清冷的日光,却不见有一丝的暖意,屋外滴水成冰,人只要呼吸,嘴边便冒出浓浓的雾气,不多时,须发便似染上了一层寒霜。
西山火柴工厂的大门口,站着一群人,杨波、徐骥父子、季顺、还有苏洛儿都在,他们刚在火柴厂参观。
徐骥意犹未尽,横竖沿途还有不少在建的项目,也很可观,便提议不坐马车,步行返回石庙。
几日前,因为荷兰人来犯,杨波急于出海,没能跟徐骥父子多聊上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待到战事结束,徐骥便找上门来,想去西山的火柴工厂看一看,这也是他的父亲徐光启在信中交待的。
徐骥是贵客,其父又是礼部高官,最主要,杨波知道徐光启在历史上可是鼎鼎大名啊,自然不会慢待。
今日一大早,众人便赶来西山,杨波更是亲自作陪,先是领着徐骥看了看在建的西山铁厂,然后又到火柴厂参观一番。
过程中,徐骥兴致盎然,不断提出问题,杨波也是有问必答,看起来也不藏私。
当然,核心机密,杨波自然也不会透露,这样的参观,说到底,就是个走马观花,饶是如此,也让徐骥惊骇不已。
季顺和苏洛儿也在,杨波最初就是通过苏洛儿邀请徐骥来石庙出任校长的,而杨波亦有意让苏洛儿接管他所谓的文化产业,所以,徐骥在沈家堡的活动安排,基本都是由苏洛儿在打理。
现在杨波名下的产业,架构也慢慢清晰了起来,打个比方,石庙的产业是个现代产业集团,杨波便是集团董事长,杨波不在石庙,沈燕青署理,相当于副董事长,同时她还要从医,开着一真医馆。
季顺便是实业部总经理,架桥、修路、开山、西山的磷矿、水泥厂、火柴厂、铁厂、马车厂、还有不少其他工厂,这些个实业,都归在季顺的名下,他手下管着大大小小十几号厂长。
梅仙儿则是杨波的董秘,除了协助杨波在总部的工作,还兼任商业部总经理。
钱庄、房地产、商铺,还有杨波看重的文化产业,譬如问乡棋社、台球馆、学堂都在她的管辖之下。
问题是,杨波很多时候,是个甩手掌柜,梅仙儿便把董事长给做了,她太忙了,杨波考虑把文化产业,交给苏洛儿,那么苏洛儿便是文教部的总经理了。
只是,沈燕青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始终不肯点头,苏洛儿也不介意,该干的事还是要干,却没有正式的名分,属于友情支持。
上午是陪同徐骥父子参观工厂,下午,他们还要前去南溪河的岸防炮台,去观摩一场炮击。
炮击是韩赞周提出要看的,借此机会,杨波打算把几个荷兰人都请了来,譬如万贝恩,桑德斯霍根和比利朗格,一同观摩。
当初杨波和何起风只身前往七月号,舰长万贝恩就邀请杨波到火炮甲板观摩,如今万贝恩成了阶下囚,杨波也要请他看一回,算是礼尚往来了。
当然,请荷兰人来观摩,杨波却是别有用心,现在只是个开始,这是后话。
众人闲谈一阵天气,便启程返回,一路上,异常寒冷的天气,让徐尔觉难以忍受,一边跺着脚在冰冻的地面上行走,两只手还放在嘴边呵气,想要暖暖手。
“杨兄,外面如此寒冷,工厂里面却是暖意如春,却是为何?”徐尔觉以杨兄称呼杨波,其实,他的年岁还要比杨波大上两岁。
“工厂室内设有暖气管道,若是没有暖气,工人的手冻僵了,操作起来可就走样了。”杨波笑道。
“暖气?”苏洛儿眨眨眼,脑补一阵,恍然道:“你是说室内的那些弯弯曲曲的管子,那里面便是暖气?”
“正是。”杨波点点头,“其实是废弃的热气,用管子引进来,权当供暖之用,这也算废物利用了。”
徐骥闻言,又是一阵惊叹,说道:“今日我等算是大开眼界,尤其是那流水线,材料从头至尾,便真如流水一般,流到最后,便是成品,堪称神奇。”
徐骥今日所见,便如炸雷一般,炸的他七荤八素,心中十分地震撼,再看杨波,那眼神里却是多了几分钦佩。
徐骥笑着问:“杨波,人们都说,你是个神奇小子,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玲珑心肝,竟有如此奇思妙想?”
“咯咯..”
苏洛儿走过来,伸出纤纤玉手,在杨波脸上小捏了一把,俏声道:“还有人说他是火神下凡呢,我这么捏着,感觉也不过是肉身凡胎嘛。”
杨波急忙往后躲,却是没能躲过,老脸一红,说道,“呵呵,工厂还有不少地方亟待完善,当不得你们二位如此的夸赞。”
倒不是杨波谦虚,他是心虚,流水线在后世,可是司空见惯的东西,杨波不过是个快递小哥,拿来主义,照搬就是了,并非他有什么玲珑心肝。
“徐先生,如你所见,工厂需要很多识文断字的工人,可他们大多是流民出身,识字的不多,我打算在学堂弄个扫盲班,让他们轮流去读书识字,此事还需先生出手相助啊。”
扫盲班?
徐骥捋了捋胡须,上面已经积下一层白霜,心下寻思,脸上却流露出疑惑的表情。
杨波的流水线,从采矿,到制作火柴头,乃至最后包装出货,每一个工序,都要标识,记数,并记录在流程卡上,工人和基层的管理者都要能识字计数,否则生产就会出乱子。
所谓扫盲班,便是把工人送到学堂,无非是要他们识几个字,会识数,教些最基本的东西。
这种事,随便找几个教书先生便能轻易做到,何苦请他来做什么校长?
徐骥中过举人,其父又是当朝礼部高官,徐家在松江府也是数得着的名门望族,你扫个盲,便要请徐骥这样的大咖?
徐骥的心思,自然在杨波的预料之中。
“扫盲班不过是应一时之需,读书识字,终归要从娃娃抓起。”杨波瞅了一眼苏洛儿,又把目光转向徐骥,说道:“晚辈听洛儿姐姐说过,徐先生和西人传教士素有来往,有个叫金尼阁的意大利人从欧罗巴带来七千部西人著书,可有此事?”
徐骥闻言,愣了一下,这人的心思可够跳脱的,扫盲班的事儿还没个说法,这又说起西人传教士来?
“确有其事,金尼阁乃是意大利人,几年前返回大明时,带来欧罗巴最新著书共计七千余册,足可充盈一个藏书楼,这些书图文并茂,印刷精美,且无重复,涉及西人的神学、哲学、天文,还有算学,以及格物之学,门类繁多。
他和一个叫邓玉函的德国人,在杭州居住时,与家父多有来往,我本人也见过他们,只可惜,金尼阁今年早些时候,在杭州因病去世了。”
“这些图书现在何处?可有组织人手翻译?”杨波急问。
“大部运去了北京,存放在北京的北堂书馆,金尼阁在世的时候,倒是定了个翻译计划,只是要翻译这些书,谈何容易?一则,这些书籍大多用拉丁文写成,我大明极少有人识得拉丁文,译文时,颇为周转,十分的繁复。二则,此事作业浩大,家父倒是竭力主张尽快翻译完成,朝廷也专门成立了馆局,却没有给多少银子,没有银子,便成不了事,总的来说,进展颇为不顺。”
徐骥不断地摇头叹息,脸上颇多落寞的神色,杨波听起来,内心却是欣喜不已,说道:“倘若先生能屈就校长一职,译书一事,你只管叫人过来,银子我来出。”
“此话当真?”徐骥不由一愣,惊道:“这不是件小事,译书耗时费力,可是需要不少银子啊。”
“石庙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需要银子,先生只管开口便是,哈哈哈。”杨波笑的颇为豪迈,信誓旦旦地说道。
徐骥的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杨波的一席话,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思虑一阵,问道:“杨波,在你看来,我大明该如何对待西人之学?”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杨波随口说道。
杨波不记得这八个字是谁所说,他只知道这话满有名,既然后世很有名气,现在说出来,也该大差不差吧。
“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徐骥喃喃自语,终是击掌赞道:“说的好,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真知灼见,了不得啊。”
杨波老脸又是一红,干咳几声,赶紧道:“前辈,只是翻译,怕是不够,译好之后,还需刊印出版,出版之后,还得有人专门研究,才能取其精华,剔除糟粕,为我所用,我打算成立一个研究院,专司其事,这研究院院长一职,当由先生出任,还请先生莫要推辞。”
徐骥还在心里反复琢磨杨波说的那八个字,他的儿子,徐尔觉却是不耐了,说道:“爹,杨兄既然答应帮忙译书,您还不快快应下校长一职?”
徐骥终是醒悟过来,汗颜道:“既然杨波如此豪横,我当责无旁贷,这校长我做了。”
“好极。”苏洛儿亦是欣然道:“所需人手,便由前辈出面聘请,石庙的月奉可是出了名的优厚啊。”
众人一时开怀,笑谈不止,很快便到了沈家堡的地界儿,离西山豁口不远,杨波道的两边各自立起一个水泥平台,一堆人正忙着在平台上搭建风车。
“徐先生,叫风车,也是杨波折腾的玩意儿,我带你去看看。”风车项目属于工厂类的实业项目,自然归在季顺名下,季顺便邀徐骥过去仔细观瞧。
这里原来是西山的一个豁口,开山之后,更是变成一个风口,风势很大,风车建在路边,一边一个,再合适不过。
北边的风车用来驱动水泥工厂的转炉,南边的,则用来研发马道长的球磨机,球磨机里装上铁球,风能驱动风车,风车驱动球磨机转动,铁球在里面相互撞击,从而将里面的铁锈粉末研磨成更小的颗粒,这些微小的颗粒,可用来制作人工磁铁。
理论上说,要达到微米的尺度,说不得,要经过无数次的试验,才有可能实现。
有了人工磁铁,杨波便有机会制作大型的发电机,乃至电动机,以此来解决困扰石庙已久的动力问题,这本是马道长的解决方案。
风车上的叶片长度,足有丈许,杨波走到近前,伸手去拨动其中的一个叶片,并没有使出多大的力气,风轮便转动起来。
“嗯,还不错。”杨波满意地点点头,对徐骥说道。
风车在大明并不少见,但像杨波这样的,用一只手便能拨动的大型风车,却是绝无仅有,原因在于杨波的风车主轴上,装有石庙最新研制的大型轴承。
“公子...”甘薪正在现场指挥安装,见杨波一行人过来,招呼一声,喜滋滋地走了过来。
“甘薪,你大清早的,活力四射啊,遇到什么喜事儿了。”
“公子,你不地道啊。”甘薪佯怒道:“我这个月的月钱又涨了,三十两了都,事先也该跟我通个气不是?”
杨波这才记起,这个月确实给甘薪加薪水了,甘薪的薪水几是一个月加一次,且都是翻倍地加。
徐尔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惊呼,“上帝啊,加了月钱,有人还不高兴,杨兄,你的大匠一个月竟然能拿三十两银子?都快赶上我爷爷了哇,我爷爷可是礼部右侍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