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上的杨度不经意间扭过头来,看似往这边看了一眼。
王冰凌心下一惊,不由往后退了一小步,很快又止住了脚步,因为她意识到她是乔装打扮过的,以她的乔装术,杨度是不可能认出她来的。
果然,杨度的视线很快移到别处,又往前走了几步,竟在甲板上做起了俯卧撑。
他大概是在船上呆得腻味了,身体都僵硬了,便出来透透风,活动一下筋骨。
‘这人真是的’
王冰凌嘴角微微牵了牵,又好气又好笑,‘大概是在盱眙跟火枪营那帮人在军中学的。’
自从在盱眙见过王冰凌一面,杨度便有意接近王冰凌,百般示好,慕艾之心昭然若揭,连傻瓜都能看出来,王冰凌是杨一鹏大公子杨度的心仪之人。
可王冰凌始终冷面以对,没有丝毫表示。
一个江湖女子、冷面杀手,欢喜一个官宦子弟,还是漕运总督家的大公子?
这事听起来就不靠谱,她和杨度根本不是一路人,这样的姻缘注定不会有结果。
‘该死,该死’
‘你个倒霉催的,凑个什么热闹,害死人啊’
王冰凌突然想起什么,心里不由骂了起来。
按照行程估算,锦衣卫的官船要在明日天黑之前赶到泗阳,并在那里停泊一晚,第二天继续北上宿迁。
尤素卿的计划是借着夜色的掩护,强行登船,对看守王西铭的锦衣卫发起突袭。
时间,定在今晚,地点,就选在泗阳。
杨度偏偏也在船上,这是个意外,给王冰凌的劫持行动添了变数。
试想,行动发生在晚上,少不得一番生死搏杀,黑灯瞎火的,刀箭可不长眼,万一把杨度给弄死了,怎么办?
锦衣卫不过是朝廷的爪牙,杀了也就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杨度不一样,他是杨一鹏的大公子,杀了他,事态容易失去控制,极有可能出现无法预知的后果,这确实是个麻烦。
再说,杨度是杨若菲的哥哥,虽然杨若菲有些刁蛮任性,却是个秉性不坏的好孩子,真要去杀杨度,王冰凌还真下不了手。
王冰凌这么想着,眉宇之间露出纠结的表情,尤素卿看在眼里,不由皱起了眉头。
“冰凌”
尤素卿冷冽的视线直逼王冰凌的双眸,小声喝道:“我在湖畔山庄等你的好消息,你好自为之。”
王冰凌闻言,回过神来,挺了挺腰身,“二娘放心,我保证将王西铭擒来便是。”
王冰凌到了鸭陈口,找到尤素卿备好的那条小船,跟正在船上等她的那十几号人见了面,领头的姓郭,叫郭千担,这人她认识,这次来淮安就是郭千担接待的。
其他人都是生面孔,应该是尤素卿新近招募的,不清楚他们的底细,少不得要询问一番,期间还检查了他们的兵刃,每人配有边军专用的开元大弓和石庙精钢打造的长刀,可谓装备精良。
这条小船是一艘普通载客用的民船,船体不大,满载不过三十人,左右各三只桨橹,只有中间的一根桅杆,上面挂直帆。
锦衣卫的官船姗姗来迟,直到小正午才打小船跟前驶过。
官船船体庞大,又是满载,但过了鸭陈口,转进北运河,南风渐劲,官船有前中后三根桅杆,桅杆都上了满帆,小船很快便落下很远的距离,眼见要淡出王冰凌的视线。
“划。”
王冰凌一挥手,向郭千下了命令。
船上的十几个人,六人一班,轮流奋力划桨,王冰凌立在船头,不时向桨手发布命令,这才勉强跟上走在前面的官船,同时,还要确保不被官船上的人察觉。
王冰凌的办法就是让官船刚好保持在她的视线内,这样官船上的人就不会发现他们这条船,因为小船相比官船,个头要小上许多。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近黄昏。
水面上的行船渐渐多了起来,毕竟这些船都是从清江浦的五个坝子一波流上来的,晚上都要在泗阳停泊歇息。
锦衣卫的官船行事高调,占据的是码头c位,泊在最显眼的位置,待到船停泊妥当,天已经完全黑了。
船一停,便有人在船头、船尾、每个楼层、船幡处都挂起了灯笼,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一艘锦衣卫的官船。
王冰凌所在的小船则停在岸边的一处隐蔽所在,离官船不到两百步的距离,站在小船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官船上影影绰绰地,楼上楼下都有人在走动,不时传来一阵嬉闹声。
没过多久,官船上架起跳板,跳板连通了河岸,便有人提着食盒上了船,显然是来送吃食的。
又过了一会儿,从楼上下来两人,他们身着锦衣,腰间悬着绣春刀,显然是锦衣卫,一路说笑着走上跳板,下了船,显然是要上岸找乐子。
船上的人来来往往,热热闹闹的,完全没有防备之心。
王冰凌凭舷而望,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想起杨度也在船上,很快又蹙起了眉头。
如果没有杨度在,到了夜深人静时分,她一声令下,十几号人冲上官船,见人就砍,很轻松就把人给劫了。
但杨度就在船上,这是个事实,这事儿有些难办。
好在,时间尚早,还能再想想办法。
王冰凌闪身进了船舱,和众人一起简单用了些干粮,安排好警戒,便靠在舱壁上闭目养神,琢磨着怎么才能既能保住那个倒霉蛋杨度的小命,又能将王西劫持成功的办法。
河水荡漾,人声渐渐稀疏,水波击打船体,发出有韵律的啪啪声响。
王冰凌拿定了主意,猛地睁开眼,招呼众人过来,就着舱内飘忽的烛光,把她心中的谋划简短地做了说明。
“待会儿,我一个人先登船,余下人等没有我的信号,不可妄动。”
王冰凌最终决定一个人先上船,她的眼睛和耳朵好使,这是个优势,先把王西铭和杨度的位置摸清楚,然后众人再行动,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最妥当的办法了。
王冰凌冷眼扫过众人,问道:“都听明白了?”
郭千立刻拱手应道:“明白。”
众人也都神色肃然地点了头。
“动手吧。”
说罢,王冰凌不再废话,拿起一卷攀爬用的绳索,转身,弯腰出了船舱。
众人轻轻划着小船,距离官船已经近在咫尺,赫然就在眼前,相比他们的小船,官船就是个庞然大物啊。
船上灯笼亮着,没有安排任何警戒,周遭寂静无声。
‘那两个下船的锦衣卫难不成就不回来了?’
王冰凌特备吩咐过,要注意那两个人的行踪,一旦回来,立刻禀报,可到现在也没人来禀报,官船和河岸之间架起的跳板还在,那俩人应该还没回来,这让王冰凌心里犯起了嘀咕。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容不得她再做他想。
王冰凌抡起一只胳膊,嗖的一声,手里的绳索被扔上了官船,甩出的一端上带有一个五爪抓钩,另一端还在王冰凌手上,她往后拽了几拽绳索,确信挂钩吃住了劲,便手脚并用,三下五去二地爬上了船,小船上的众人手持长弓,保持警戒。
到了船上,王冰凌收拢绳索,正在把它藏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就听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不大,但很密集。
‘糟了,难不成被发现了?’
这是一帮人,人数还不少,听得出他们是从跳板上过来的,间或有人轻声吆喝,说话的人显然是个领头的。
王冰凌来不及细想,闪身躲进了一个粗大木桩后面,身体前倾,手中长刀已然出鞘,保持随时虎扑的进攻姿态。
王冰凌的眼睛和耳朵特别好使,被杨波称为‘千里眼’和‘顺风耳’,常人听不到的细微声音,在她听起来,却是清晰可闻,而且可以准确地判断出声音的来路。
脚步声变成轻微的摩擦声,表明那帮人放缓了脚步,正蹑手蹑脚地缓慢前行。
“噗嗤”
这种声音她很熟悉,有人被杀了?
“啊呃”
果然,一声闷哼,挨刀的人死得不能再死了。
“噗嗤呃”
有更多的人被杀。
‘竟有这等奇事?’
王冰凌一阵错愕,她明白了,原道只是自家一帮人趁着月黑风高在作案,没想到另外一帮人动作更快,好巧不巧,两伙人还碰上了,这也太意外了吧。
现在该怎么办?
这伙人的目标应该也是王西铭?
王冰凌心下不由着急起来,心念急转,她不能这么一直等下去,再等,没准儿,不止是杨度的命保不住,连王西铭本人也难逃一死。
那样的话
二娘交待的劫持行动只能以失败告终,二娘岂会满意?
王冰凌从木桩后面钻了出来,走到中桅杆下面,桅杆上的风帆已经被放下,折叠起来的帆布堆成一团,绝对是引火的好材料。
是的,王冰凌要放火。
她从怀里掏出一盒火柴来,划着了,点燃了风帆,看着火苗窜起,便扯开嗓门儿喊了起来。
“着火啦,着火啦”
原本是月黑杀人夜,现在变成风高放火天了。
世事难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