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北岸,地理上属于沂沐泗区域,‘沂沐泗’指的是沂河、沐河和泗河,这三条河相对于黄河和淮河,是独立的水系,加上黄河在鸭陈口与淮河交汇,此地的水系就更加复杂了,被称为洪水走廊,历来水患不断,附近的城镇也都是依水而立,出门乘船比乘车方便。
双钩集便是其中之一,乘坐轮渡往返淮安只需一个时辰,乘车则寸步难行。
这条渡船上的乘客,主要是两种人,一种是做小买卖的生意人,脚下都放着个箩筐、笼子啥的,里面装着鸡鸭、小猪仔、鱼、黄鳝、泥鳅等等,花样繁多,带到对岸的淮安去贩卖,淮安是大城,有钱人多,给得起价,自然能多赚点。
另一种就是在坝子上的干活的漕工,漕工也多来自附近村落的青壮,粗布短衣襟上面都沾着污泥,脏兮兮的手脚,一路嬉笑怒骂,满嘴的荤段子。
王冰凌坐在船尾的一个角落,一身的打扮俨然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只是默不作声,心里琢磨下一步该怎么办。
杨度的事,始终让她隐隐不安。
他知道些内情,回到淮安,少不得会跟杨一鹏禀报,若是杨一鹏知晓是她带走了王西铭,定然会来找她要人。
王冰凌对自己的易容术非常自信,上了岸,找个稳妥的地方,乔装一番,没人能认出她来,杨一鹏想要找到她,没那么容易。
问题在于,找不到她,杨一鹏也会去找杨波讨说法。
‘若是杨波知道了,他又会做何想?’
‘那混蛋现在应该已到了舟山,还不知在浪些什么?’
王冰凌想不明白,二娘有什么办法,既瞒着杨波,还能从杨波手里弄到火枪,那家伙对火枪看得可紧了。
为谨慎起见,王冰凌决定,暂不去湖畔山庄,联络二娘的办法又不止一条,何愁不能把消息传递给二娘?
渡船在南岸的码头上靠了岸,这码头就在‘信’字号坝子东边不远的地方,人流如织,多是轮班的漕工在来回穿梭,王冰凌混迹其中,倒也不显眼。
杨度只先她一个时辰到渡口,就算杨一鹏得到消息,立刻采取行动,动作也不会那么快,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
王冰凌四下搜寻,想要找辆马车,尽快离开此地,见一个人迎面向她走来,右手放在腰间,不动声色地打着手势,这是二娘管用的联络的信号,这让王冰凌吃了一惊。
那人与她擦肩而过,小声说了句,“跟我来。”
说完,来人脚步却没停下,径直往前走。
‘二娘派人来接?一定有什么意外发生。’
王冰凌心下一凛,顿时紧张起来,放缓了脚步,装着在清理衣衫上的污泥,眼珠左右斜乜,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待那人往前走了十几步,这才悄无声息地跟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约摸走了一刻钟,王冰凌不紧不慢,跟着那人走进一个很窄的巷子里,小巷的尽头,停着一辆马车,王冰凌认出来,这辆马车正是二娘的那一辆,二娘亲自来了?
“上来。”
二娘的声音从车厢里传了出来。
王冰凌应声登上马车,马车已然启动,车上端坐的,果然是二娘尤素卿。
“二娘,出了什么事?”
“你也太不小心了。”
尤素卿冷冷地看着王冰凌,问道:“杨度在官船上,你一早就知道?”
“我”
王冰凌欲言又止,她想说,就算跟你说了,也于事无补,何况王西铭也给弄来了,任务圆满完成,并没有耽误什么事,可她又不敢。
“为什么不处理干净?”尤素卿厉声喝问。
处理干净,当然就是要杀了他,王冰凌倒不是没想过,可杨度不是个坏人,她下不了手。
“倘若他走漏了消息,会坏了我们的大事,你知不知道?”
王冰凌垂下头来,她向来以冷面杀手自居,对杨度,她确实动了恻隐之心,这是她的错,无话可说。
既然二娘知道杨度在官船上,说明事先已经有人跟她通风报信了,二娘一直都是这样,从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连视她如娘亲的‘洛英冰分’四个干女儿也不例外。
六亲不认,冷酷无情,手段层出不穷。
这是一个冷血杀手必备的素质,也是她钦佩二娘的地方。
不过王冰凌也没打算隐瞒什么,心里倒也坦然。
“说吧,昨晚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事?”
王冰凌这才抬起头来,一五一十地将昨晚发生的一切,毫无遗漏地说了一遍。
说完了,马车也停了下来。
王冰凌下了车,发现前面还停了一辆马车,四下打量一番,顿时大吃一惊。
这里似曾相识,尽管是在晚上,但她的眼睛好使,这些树,异常高大,别处也没有,这里就是湖畔山庄。
王冰凌不解地看向尤素卿,问询的眼神。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没听说过么?”
尤素卿撇撇嘴,说道:“来吧,我让你见一个人。”
王冰凌跟在二娘身后,走到前面那辆马车前,尤素卿撩起车帘子,车内赫然是杨度!
杨度的手脚绑的结结实实,嘴里还塞了快破布,见到王冰凌,顿时瞪大眼睛,眼底像是有团火在燃烧,愤怒已极。
“二娘,这”
王冰凌一阵惊呼,不过转念又一想,杨度被抓,昨晚的事,暂时不会走漏风声,难怪二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湖畔山庄。
“把他带进来。”
尤素卿没有理睬王冰凌,忽地甩下车帘子,吩咐一声,转身向庭院深处走去。
湖畔山庄,王冰凌也算见识过了,如今故地重游,这里的奢华程度,依然让她暗自惊叹。
庭院内,古木参天,越往里去,越是显得曲径通幽,庭院深深,处处松林翠竹,杨柳成荫。
王冰凌跟在尤素卿身后,七拐八弯,走进山庄最北边的一座小楼里,室内的装潢摆设,亦是奢华至极,让人大开眼界。
玄关、屏风、花瓶、宝格、昂贵的硬木家俬,各色古董文玩,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沈家堡属竹园最是奢华,若要跟此地相比,便是小巫见大巫了,这些都是她那个爹王西铭的财产,如今她这个女儿置身其中,倒也有几分讽刺的意味。
两人进了楼内的花厅,在茶几前坐定,也到了午饭时间,有人送来吃食,两人就着茶几,用了午饭。
王冰凌沏了茶,递给二娘一杯。
“二娘”王冰凌欲言又止。
“有人说,你跟杨度那小子眉来眼去有些日子了,是也不是?”尤素卿端起茶杯,轻酌一口,瞟了王冰凌一眼,随口问道。
“没有,没有。”
王冰凌忙不迭地摇头,急道:“杨度是个好人,我只是不忍心杀他,如此而已。”
“好人?”
尤素卿呵呵一笑,冷道:“你是吃过斋?还是念了佛?在这个世道你要跟我讲良心?莫要忘了,你是个杀手,我们都是逆贼。”
“二娘,我没忘。”王冰凌显得很委屈。
尤素卿一摆手,说道:“若是你愿意嫁他,我乐观其成。”
尤素卿俯身过来,眼光灼灼地看着王冰凌,“我说的是真的。”
“二娘,你乱点个什么鸳鸯谱?”
王冰凌真生气了,恼道:“他看上我,那是他一厢情愿,我和他绝无牵扯。”
“啧啧”
尤素卿像是在自言自语:“这个杨度知道的太多了,放了他,会走漏风声,坏了我们的大事。”
“你又不肯嫁给他,那就只能杀了他。”
“那你就杀了他。”王冰凌脱口说道。
“嗯?”
尤素卿饶有兴致地看着王冰凌,说道:“你就一点也不觉得惋惜?”
“我惋惜个什么?”
王冰凌翻了个白眼,嘟囔道:“我说过,我只是不忍心杀他,谁愿意杀杀去,别让我看见就成。”
“若是我要你亲手杀了他呢?”
“二娘”
王冰凌忽地站起身,喊道:“你又何必苦苦相比,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喜欢的是杨波,不是杨度”
王冰凌噶然而止,一时激愤,竟是说漏了嘴,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会这说出这般话来,鬼死神差了都。
“哈哈哈”
尤素卿爆笑起来,一边拍着大腿,都快要岔气了,过了好半天,才道:“杨波那小子,也不知前世修来什么福分,竟招得你这冷面女侠的青睐,哎哟,老娘都要笑死了。”
“逗你玩儿呢,不嫁杨度就不嫁,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杀杨度。”
尤素卿终于忍住笑,正色道:“我料那杨一鹏,就算知道我们带走了王西铭,也不会轻易翻脸,倒是更有可能求上门来。”
“不过,为保险起见,你还是尽快离开淮安,如今我们在淮安的人可不少,也都要暂时隐蔽起来,给我两日时间,我便放了那杨度。”
王冰凌苦笑不得,责怪道:“二娘,以后不许你再拿我寻开心。”
“不了,不了,我不拿你寻开心了。”
尤素卿连连摆手,稍顿,又道:“只是杨波身边一堆女人,你也不嫌挤得慌?”
“二娘”王冰凌叫了起来。
“我累了,先进屋歇一会儿。”
尤素卿吃吃地笑着,站起身,抬腿往里屋去,刚走几步,又转过身来,交待道:“杨度就关在隔壁,你让人给他送些吃的。”
王冰凌没让别人代劳,而是亲自拎着食盒,走进关押杨度的那间屋子。
杨度被松了绑,正在斗室里团团转,见王冰凌拎着食盒走进来,不由怒气冲冲地质问:“冰凌,我做错什么了,你这么狠心对我?”
王冰凌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是二娘的人抓了你,我不知情。”
“为什么啊?”
“你知道的太多了,碍事。”
“你们想要干什么?”
“就关你两日,两日之后,便放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