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我就是讨厌他
天气正要自秋入冬，北方已然寒风瑟瑟。但今日的长明城却表现出了与气温完全不同的热烈。
广陵王方未寒大破异族金刚的消息如同一场风暴，直接掀翻了整个帝都的舆论环境。
“听说了吗？广陵王殿下在北边打了场大胜仗！直接杀光了一万个异族的金刚！”
这个消息让听到它的所有人瞠目结舌。
有人感动得痛哭流涕：“这是大周千年以来，正面对上异族军队的第一次胜利！广陵王殿下真乃英雄也！”
有人则聚众大声疾呼：“异族骑兵是怎么出现在上郡的？难不成是长垣有缺口？此事必须严查！”
但无论如何，大周终于在对外战争中狠狠地扬眉吐气了一把，这个消息让长明的所有人为之疯狂。
全城的酒楼都宣布，今日的酒水降价供应。
街边小贩免费发放起了各种小玩意，明河上的船只挂着艳丽的红色横幅，坊市楼宇张灯结彩。虽然还没到年节，但城中的气氛已然胜似年节。
长明南宫，太极殿。
帝国的皇帝红光满面，龙颜大悦，见了谁都是一副笑呵呵的表情。
“众爱卿，为了庆祝东宫卫率得胜，朕决定大赦天下一次。”
方遵笑着说道。
“所有犯人刑期减少五年，刑期在五年之下的犯人直接释放。诸位以为如何？”
方遵与他的父亲，手段温和的周元帝方途完全不一样。
方途在位十九年，大赦天下的次数足足有五次。而方遵在位十五年，竟然一次大赦都没有。
这个纪录超过了一千年来大周的所有皇帝。
他的著名论断是：囚犯也是一种职业，总归有人来干的，若是天下无人就任囚犯，那岂不是要出天大的乱子？
在方遵在位期间，所有犯了事的家伙们算是倒了大霉。只能老老实实地蹲完规定的刑期才能被释放出狱。
现在方遵竟然破天荒地提出大赦，简直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一样。
不过各位大臣也能够理解。
就方未寒当时面对的那个情况，中央朝廷本来就没指望他能够有什么作为。下达给他的任务也只是拖住异族骑兵一段时间，别让他们跑了而已。至于东宫卫率自身的折损，已经不在朝廷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一支刚成立几个月的新军，第一次行军打仗。面对着人数两倍于自己的奢山贼，还有精锐的异族骑兵，能够不被全歼都已经算是方未寒的指挥能力强大。
没有人对这支部队的未来表示看好，就连最能打仗的方玄昧都对方未寒的东宫卫率持悲观态度。
他带着左右神武卫急行军赶赴上郡，就是为了尽量在方未寒撑不下去前把他们救出来。
一支帝国主力中央军团被全歼在自己的领土之内，这是一件极其丢人的事情。方遵甚至已经准备好了下达罪己诏的准备。
但谁能想到，神武卫刚动身没两天，上郡那边竟然传来了胜利的消息。
广陵王方未寒凭三万新军强渡无定河，背水列阵，设三弓重弩于石台上，借淤泥以固之。
是日，风沙勃然，走石障野，几不能视。贼恃众不虞，直前搏战。军锋变阵，重弩于一丈之地乱箭攒射，纵敌身披坚甲，罡风护体，亦不能当。金刚之众，近乎全灭……
方遵看完这个战报之后，沉默良久，只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话：“发羽书召方玄昧回军。”
第二句话：“明日朝会，商讨广陵王封赏事宜。”
在第二天的朝会之上，方遵毫不掩饰自己对于方未寒的赞赏之意。
“一千年了，从七河湾到现在，整整过去了一千年。我大周终于打破了异族金刚的不败谣言！”
方遵虽然竭力控制自己的声音，但仍然难掩其中的激动与振奋。
如果说之前的众人对于方未寒这个人的认知还仅限于他那极擅煽动民心的手段，以及靠着姻亲关系上位的不屑的话，那么现在，再无人胆敢质疑方未寒此人的能力。
他并不是做事不计代价的莽夫，而是真正有魄力有决心的人杰。因为莽夫不可能打赢这场大河湾之战。
文武百官的队列里，王之由位列其中。
他听着方未寒的璀璨功绩，内心竟然升起了一丝荒谬的不真实感。
这真的是半年前还和自己一同在青楼听曲的那个小兄弟吗？
或许他和沈元兴，是见证方未寒迅速成长轨迹最多的两个人。
在方未寒杀掉王仲光的时候，他在青楼听曲。在方未寒官成四品，受万人敬仰的时候，他在青楼听曲。在方未寒大胜异族，威震海内的时候，他还在青楼听曲。
王之由感觉很惆怅。
方未寒这小子过的，不就是自己做梦也想过的那种人生吗？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算了，下班之后青楼听曲。等方未寒回来之后，让他请自己听。
“王中书呢？”
方遵看向文官之首的位置，那里不出意外地空了出来。
不只是王暾，今天连王伯光也没有参加朝会。
一个上原王氏的官员硬着头皮说：“启禀陛下，中书大人昨日染上风寒，身体不适，今日未能到场。”
“本来朕还想关于广陵王的封赏问题问问中书的意见，现在倒是有些遗憾。”
方遵丝毫不以为意，仿佛这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随口感叹道：“唉，中书身体大不如前，终究还是老了啊！”
……
……
“赫连图就这么死在了上郡？连带着他的一万骑兵？”
王伯光的面色铁青无比。
从昨天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已经连续派出了三次信使亲自前往左冯翊查证这件事情的真假。
可无论他怎么更换消息来源，最后得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异族骑兵全军覆没，奢山主力不战而降，广陵王方未寒带领东宫卫率大获全胜。
即使心思缜密如王伯光，现在也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们究竟是怎么打的仗？！一万精锐骑兵，带着夏侯诰的八万山贼，竟然解决不掉方未寒的三万人？”
“步军正面接敌，骑兵侧翼夹击。这种事情很难做到？为什么非要单独行动？那赫连图和夏侯诰的脑子里装的到底都是什么东西！”
王伯光用力将前方的茶桌整个掀翻，面色阴沉无比。
茶杯滚落在地，水渍渗入地板，像是被深渊吞噬的碎光。
他向府邸更深处走去，找到了站在庭院中的王暾。
“父亲。”
王伯光的脸色尤为难看。
此次事件，主要出自他的手笔。从撺掇奢山贼攻击肤施，到朝堂上借势逼迫方未寒领兵出战，再到东宫卫率行军路上的信息泄露与干扰，最后则是联络异族借刀杀人的终局。
每一步，他完美地执行了每一步，但为什么……为什么那方未寒非但没有死在上郡，反倒是成了国家的英雄！？
为了方未寒的事情，上原王氏投入的资源已经超量。但最终却换来了这么一个结果，王伯光在家族内的威信连带着也受到了严重打击。
一些王氏族老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但内心已经对于王伯光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你王伯光不是号称无双公子，智珠在握吗？怎么，随随便便都能坑死你弟弟，如今换了个借刀杀人的对象就不管用了？内战内行，外战外行？
王伯光憋闷不已，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
方未寒……
他在内心低吼着，恨不得立刻将其杀之而后快。
王暾负手而立，抬头看着薄暮阴沉的天空。
他慢悠悠地说：“这次的事情不怪你。”
“方未寒击败异族骑兵的方法极其巧妙，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别人想要复刻都不可能。”
王伯光的头低得更低。
“计谋，并非总能成功。”王暾淡淡说道，“每一次的用计，都无异于一次赌博。”
“伱揣摩计谋的时候，在和自己赌博。你执行计谋的时候，在和敌人赌博。万事俱备，只待结果水落石出的时候，你在和老天赌博。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上原王氏已经在一千年中赌赢了太多次，现在该是我们输的时候了。大厦将倾，你我即使尽力弥补，亦再难复现当年朝堂尽王的辉煌、”
王伯光低声问：“父亲，难不成……这世界上真有天命一说？”
“谁知道呢。”
王暾淡淡说道。
“临渊阁的那群神棍总把天命看得比什么都重，可如今不还是陷入了封山自锁的窘境？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
王伯光问：“那父亲相信吗？”
“呵……”
王暾摇了摇头。
“夏侯诰没死，待到他回京，必然会指认我等罪名。”
王伯光有些惊愕，情绪剧烈波动之下，他竟然忘记了这件事情。
“夏侯诰自身是五转明武，修为高强，而且方未寒定然会加大他的安保措施，防止有可能的刺杀。”王暾道，“等着吧，等到方未寒归京，还有另一场风暴在等着我们。”
“父亲，我们难道就只是干看着？”
王伯光不解地问。
王暾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摆了摆手。
王伯光无奈，只得作揖告退。
“万事俱备……万事俱备，只待一声春雷。”
年迈的中书令低声自语。
“若王家不复，这江山又何用之有？”
一缕雪花飘落在他的鬓角，将灰黑染作霜白。
……
……
“殿下，您是不高兴吗？”
东宫之内，方棠和碧珑相对而坐。热茶的袅袅水汽模糊了公主殿下的视线。
“没有。”
方棠微笑道。
“九弟打了胜仗，孤高兴还来不及。”
“殿下，碧珑曾是浣花楼的花魁行首。”
禾绿色衣裳的侍女轻声提醒。
方棠：“所以呢？”
“所以碧珑很会察言观色。”碧珑无奈道，“殿下眼角的忧虑都快遮盖不住了，这样强颜欢笑，在我看来，实在没有意义。”
方棠：“……”
“殿下，您应该试着去相信我们姐妹。”碧珑轻声劝道，“我们姐妹几人仰慕广陵王方未寒不假，但更感激圣上对我们的收养抚育之恩。”
“圣上命令我们充当殿下的助力，我们自然不会有任何别的心思。”
这些天来，无论是飞红还是落英，都感受到了方棠对于她们的刻意疏远。更别提精于此道的碧珑。
几名花魁作为和方棠相处时间最长的人，她们能够明显发现，方棠似乎并不信任任何人。即使是她一手扶持的寒门官吏，以及亲身任免的鸾台备身，这位公主殿下也会习惯性地保留一部分信任在手中，
飞红和落英对这样的现状颇有微词，于是她们两个委托碧珑来想方棠旁敲侧击地询问此事。
但碧珑根本没打算旁敲侧击，而是选择了直接开门见山。
听了碧珑的建议之后，公主殿下的笑容微微凝滞片刻。
她略微停顿后，最终点了点头：“嗯，孤知道了。”
方棠意识到了自己最近的确有些顾此失彼。
越是在东宫之主这个位置上待得久，越是能够发现方未寒的影响力几乎无处不在。
身旁的亲信仰慕他，拱卫的军队隶属于他，支持自己的百姓更支持他。
所以……这帝国的储君究竟是方棠还是方未寒？
尽管连方棠自己都不太觉得方未寒会对自己的储君位置有任何念头，但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她一直在尽力消除方未寒在东宫中的影响力，连带着她对于碧珑等人也日趋疏远。
现在经过碧珑的劝说，方棠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如果碧珑等人也不能相信，那自己还能信任谁呢？
“那便好。”
这位殿下还是比较明事理的。碧珑松了口气。
“殿下为何与广陵王殿下之间的关系不太和睦？”
碧珑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的方棠愣了一下。
自己为什么讨厌方未寒？
因为他与世家的关系走得近；因为他身上的桃花运太多；因为他是笔记本强加给自己的姻缘；因为他对自己的好心不识好歹……
这么一想，自己似乎有很多个理由讨厌方未寒。这些理由只需其中一个，方棠便可以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可为什么占了这么多项的他，自己却始终无法冷面以对？
为什么在听到他有可能会死在上郡的时候，自己会下意识地恐慌？
每当想到那天在上原王氏府邸门前他看向自己那失望中掺杂着落寞的眼神，少女的心尖总会不由得颤动。
真心……难不成那笔记本也能影响吗？
“殿下？”
碧珑轻声唤道。
“没事，刚刚走神了。”方棠抿了口热茶，短暂压下心头的烦躁。
少女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着，细碎波纹鼓荡在平静的水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为什么。”
方棠吸了吸鼻子后，倔强说道。
“我看见他那张脸我就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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