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离开无人区,离开那个生在云端的男人。
几十年后的她,白发苍苍坐在壁炉前,火焰照亮她斑驳皱纹的脸面,她抚着腿上白色布偶猫,回想起当年,也从不后悔分手的这一决定。
有人问,后悔吗?
她笑笑,说从未。
回家路程中,时盏想起今天是江鹤钦酒吧开业的日子,原本和闻靳深约好在他家吃过晚饭后去给江鹤钦捧场的。
现在,她倒没有去的理由了。
剥掉闻靳深女朋友这身皮,也不难。
不过一句我们分手吧,就能做到。
江鹤钦的酒吧开在港城有名的酒吧一条街,临河而建,经常有酒气冲天的人喝到天明冲出酒吧,趴在河边护栏上哇哇地吐,不远处还竖着块木牌,上面标语写着——禁止向河中呕吐,否则罚款100元。
有次江鹤钦趴在护栏上,一边哇哇地吐,一边匆忙伸手去掏钱夹,一把钞票丢给港河管理人员,“让老子吐个够——!”
那次,时盏笑了许久,笑江鹤钦不胜酒力,比她还弱三分。
七点正式开业,来捧场的圈中好友非常多,酒吧里气氛到位,香艳女人,英俊的男人们,弥漫着各种酒气,纸醉金迷,笙歌四起。
闻靳深还是最后到的那一位。
江鹤钦往他身后瞧了眼,扯着嗓子去盖震耳的音乐声问道:“盏妹妹!她人呢!”
闻靳深单手插包,长腿不紧不缓地往里迈,淡淡地回一句。
“她今天有事,不来了。”
“阿——”江鹤钦颇为失落地叹了声,“她不就一天写写小说吗,什么事儿阿,前两天不是打电话说得好好的一起来的吗?”
闻靳深没搭理他,兀自到中央VIP卡座坐下,周围纷纷有人围上来,被他单手一挥冷淡屏退,替自己倒了一杯酒。
江鹤钦觉得这阵仗有点儿不对劲。
大大大的不对劲儿。
江鹤钦给时盏发微信:【盏妹妹,怎么没来给我捧场阿?】
在界面停了几秒。
他又问一句:【是不是......你和靳深今天吵架了?】
收到江鹤钦的微信消息时,时盏正在公寓电梯里一路上升,人有轻微晕眩感,她看着微信,唇角勾了勾,懒懒回了三个字。
【没吵架。】
江鹤钦心里松下一口气,他回:【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俩咋了呢。】
这次,对面时盏秒回:【是分手了/微笑脸】
江鹤钦:【?】
江鹤钦:【??】
江鹤钦:【???】
江鹤钦一连发出去好几串问号,又配了一张黑人问号脸的表情包:【盏妹妹,你在和我开玩笑,你不对劲,你不清醒,你在说梦话。】
时盏在那边笑疯了,她光想想江鹤钦一脸惊愕的表情就觉得有意思。
时盏:【笑死,你才不对劲呢,真分了。】
时盏:【好了我到家了,不说了。拜。】
舞池里躯体扭动,耳里的声潮澎湃。
江鹤钦如图腾柱似的在原地站了近两分钟,拿着手机呆呆的。
直到一个年轻妹妹主动挽着他的手臂在他唇角亲了一口,问他:“干嘛呢鹤钦。”
江鹤钦主动搂住女子的腰,和她纠缠地吻了一会儿,拍了拍她的臀,“等我会儿宝贝,我去找靳深,一会儿过来找你。”
妹妹知趣地笑着,说好的哦。
江鹤钦一溜烟儿坐到闻靳深旁边,端起一杯威士忌灌了两大口,嘶一声,转头去看男人清寒的脸孔,“靳深——”
口吻里或多或少有些小心翼翼,“林初娆这一刚回国,你就把盏妹妹甩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地道阿?”
闻靳深:?
有病?
灯光十色乱目,在玻璃杯上折出斑斓不同的光,错乱地映在桌上。闻靳深的手指缓慢抚过杯沿,薄唇一丝嘲讽的笑弧浮现,他在想,无论谁听到他和她分手的消息,都不会去联想,他才是被甩的那一个。
他的笑容被江鹤钦错误解读,读出满满的不屑,惹得江鹤钦长叹一口气,杯底磕在几角嘭嘭轻响,“靳深,我承认林初娆和你是挺门当户对,可盏妹妹也不错阿,她一个小姑娘靠着写小说成为圈中天花板,真的很不容易,多让人心疼阿,你就不能——”
“江鹤钦。”闻靳深笑着打断,转过脸时目光森森幽幽看他,“你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这么好,好到在我面前当起说客来?”
说完,杯中酒一饮而尽,空杯落桌,装十色五光。
江鹤钦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细数时盏有多好有多喜欢他,让他不要因为前女友的缘故甩了时盏,这样子对时盏不公平,会伤害到她。
闻靳深听得发笑,能从江鹤钦嘴里听到这些话,属实稀奇。
酒杯离桌,再搁回原处时又空了。
满上,加冰。
又空了。
江鹤钦去挡他再次送到嘴边的酒,皱了眉:“你怎么喝这么凶?”他对此提出疑惑,“她是不是在纠缠你所以让你烦阿,你给盏妹妹一个机会嘛,算给我个面子,算我求你的。”
纠缠?
旁人可能没办法去想象,她甩他的样子,有多利索赶紧。
那杯酒还是送到嘴边,杯中再度空得只剩碎冰。
江鹤钦见他不说话,也劝得有些不耐烦了,沉默地坐在旁边开始抽烟。
抽到一半,两根修长手指伸到自己眼皮底下,是个夹烟的手势,听到男人低声说:“给我一支。”
奇了怪了。
江鹤钦满面疑惑地将烟盒打开递过去,“你不对劲,靳深。”
盏妹妹是个反社会人格,她猛烈追求靳深的过程,他也参与其中,看着向来不抽烟的靳深向他要烟,现在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盏妹妹死缠烂打地不肯分手,所以搞得靳深非常非常烦。
嗯,事情真相绝对是这样。
江鹤钦觉得很可惜,还是决定再劝劝,他用手拢着火替闻靳深点烟,看他长睫半垂,眉眼深邃,不由说道:“也不能全怪盏妹妹,你真的长了一张很让女人着迷的脸,哎——说真的靳深,再给她一次机会嘛,她有时是不懂事了点,但心真的不坏。”
回答江鹤钦的,是男人剧烈的咳嗽。
闻靳深刚抽一口,就被这浓烟冲得不行,丢掉烟,骂了句什么玩意儿这么呛人。他咳得连眼尾都变得湿红,面色微白,瞧上去颇有几分颓丧的迷人感。
江鹤钦笑他一句别勉强自己,又八卦起两人分手的理由。
被连连追问好几遍,闻靳深的酒杯送到唇边没记着喝,他顿在那儿,目光里住着舞池里扭动的年轻男女,看了会儿,淡淡地说了一句。
“她闹脾气而已。”
然后,极为漫不经心又高高在上地一句。
“过几天,闹累了也就乖乖回我身边了。”
江鹤钦没明白什么意思,“分手就是分手,怎么还兴分一半又和好的?”
闻靳深浅饮一口,说:“没分。”
江鹤钦立马否定他,“可盏妹妹说了,你俩分手了。”
“没分。”他还是重复着,“就是她闹脾气了,过几天吧,过几天我俩就好了。”
江鹤钦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却越来越摸不清状况,看来不是靳深非要甩了盏妹妹,就是两人吵架而已。
至于盏妹妹说的分手,也只是假性分手吧。
假性分手。
就是女人吵架时最爱嘴上提的那一种,嚷巴嚷巴着要分手,真实目的也左不过是让男人哄自己而已。
江鹤钦端着酒杯,用肩膀去碰碰闻靳深,说:“女人其实很好哄的,多关心她点,嘘寒问暖啥的热络点儿,三两下就哄好了。”
闻靳深没搭话,敛睫喝酒。
刚刚的妹妹来叫江鹤钦去跳舞,江鹤钦撂了杯子起身去了。
留闻靳深独自饮酒。
他置身在热闹氛围里,却自成一隅冷淡天地,生人难近,请勿打扰。
......
刚出电梯,时盏就看见蹲在自己门口边上的柳家墨。
数月不见,柳家墨较以前更为清减,脸部轮廓清晰,穿着她熟悉的黑色冲锋衣,茶色短发,他仰头她时的眉眼温柔落寞,嘴角是苦涩艰难的笑意。
“阿盏。”他喊了她一声,声音有点哑哑的,“你,你......再救我一次吧。”
十年前的你,扶我青云直上。
十年后的你,也能助我东山再起。
时盏面无表情地越过他,上前一步停在自己门口,低头输密码,余光里,是狼狈的男人慢慢抬起手指,颤抖着,拉住她的黑色旗袍一摆,深深吸气如殊死一搏般开口:“阿盏——如果你也不帮我,那我只有死路一条。”
密码总六位。
输到第五位时,女人轻轻笑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我凭什么要帮你?”
和柳家墨的那一程山水,早就结束了。
柳家墨深知她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想在她开门前说点什么,却因为内心太过迫切支吾一声后就没了下文,看见门拉开,他心中慌乱无比,“阿盏,我——”
“松开。”时盏冷着脸,指的是他拉住自己旗袍的手。
柳家墨听话地松开,意图站起来说话,却因为蹲得时间过久双脚发麻,咚地一声单膝跪在她面前,手撑着地,脑袋也低低垂着,视线不知落在地板上,还是她的黑色高跟鞋上,模样霎是狼狈。
怕她进门口不肯见他,情急下握住她的手腕,“阿盏,我错了,你再给我写一本......你......”
原来是工作室出了问题。
但时盏没有探知欲。
她单脚进门,微微侧头低脸看着跪在脚边的柳家墨,不知怎的,就想到分手时的闻靳深,他连丁点的收敛都没有,不似眼前的柳家墨,把求人的态度拿捏得清楚明白。
时盏冷淡地拒绝:“我们已经没有合作关系了,解约合同到底什么时候寄给我?”
见被拒绝,柳家墨眼圈红的。
也可能是红了很久,只不过她没有注意而已。
柳家墨单膝跪在那里,声音抖得快要不成字句,“阿盏,我错了。”
悬在眼角的那滴泪没有落下来,仿佛是他作为男人最后的自尊心。
柳家墨很少哭。
有次她在家烧得迷迷糊糊,大概是她的十八岁时候,四十度三,高烧三天不退加上严重腹泻脱水,中间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那时候,柳家墨就坐在她病床边哭,大老爷们哭得稀里哗啦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砸在她脸上,啪嗒啪嗒的。
醒了后,她还嗤笑说真没用,死了就死了,没啥好哭的。
人不都要死么,那时候她这么想的。
柳家墨哭着骂她,小没良心的家伙。
现在,柳家墨哭着求她。
求她再帮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