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1
闻靳深回到病房后一直在喝水。
还是冰水。
时盏也热得额头开始冒汗,这种热与窗外夏日的烈阳无关,全是心中恶欲在作祟。
自己刚刚。
居然。
回应他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争气的身体。
第三杯冰水被闻靳深饮尽,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眸色镇定,神色自若。就好像刚刚失控的人并不是他,他也从没对她有过任何逾越之举。
俨然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
在眼下如此尴尬的氛围里,时盏甚至想回到半小时前,阻止那个回应他深吻的自己,那样的话现在的自己就不会这么紧张。
用新学的词来说,她已经和他“满分”过,按道理不该这么害羞。她一边想一边掀开被子下床,脚刚刚沾地,小腹传来一阵牵引疼痛。
“嘶——”
时盏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闻靳深听见动静,眉不自知地蹙起:“你现在还插着引流管,能不能对自己上点心?”
时盏没吭声。
“......”
氛围更尴尬了。
闻靳深放下水杯走过来,到她面前,长睫半敛低垂:“要去哪儿?”
时盏趿上白色的拖鞋,说:“去厕所。”
闻靳深取下挂在钩上的引流袋,将软管搭在手腕上,腾出一只手去握住她手臂。时盏正准备跟着他起身,就听见他停了动作:“等会儿。”
时盏不解,抬脸看他。
闻靳深用眼神示意她,角落里放着个尿盆,面色不惊地说:“我怕你走着疼,要不我拿那个给你接着,你就在床上解决?”
“......”时盏已经能想象那种画面,“不用,我不疼。”
闻靳深还是不放心:“可是——”
“没有可是。”要让她在他面前用尿盆,还不如给她一刀子,“我能行。”
嘴上逞强的后果。
就是身体遭罪。
时盏每走一步,术后伤口处都会传来麻麻的痛感,虽然不剧烈,但是却十分折磨人。她还不能表现出来,佯装着满脸波澜不惊的镇定,缓慢地走进厕所。
等门一关上,将他隔在门外后,时盏靠着门休息了好一会儿,真是疼得不行。
时盏方便完洗手的时候,看着镜中的自己,两秒后,视线瞬间模糊,可视的地方全部出现白色的块状物,正朝自己包围过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多。
时盏早就对此习以为常。
她颤抖着身体,双手狠狠攀住洗手台,想等白色散去。
可这次好像和以往不同。
那些白色,不减反增。
好多。
白色。
时盏维持着平静,直到重重的白色里慢慢浮现出一张脸,一张人脸。最开始出现的部位是眉毛,粗浓,依稀能辨出是个男人的眉毛,其次是鼻子和嘴巴。
时盏使劲儿晃着脑袋,意图摆脱。
却是一种徒劳。
那张脸越来越清晰。
眼睛在最后出现。
时盏如遭雷击,僵在镜前,她怔怔地看着,看不见镜中面色苍白的自己,看见的是那张近在咫尺的人脸。
她认识这张脸。
——时京。
时盏抱着头蹲下,闭紧双眼不敢再看,可时京的脸就像是和那些白色融为一体,哪怕是闭着眼睛,也清晰地印在眼前。
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时间在分秒间过去。
外面传来闻靳深的声音:“盏盏?这么久?”
时盏没有回应,她压根儿听不见任何声音。
白色困住她的五识,听闻不能,只有一张时京的脸面无表情地浮现在眼前。
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发生。
时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向来对恐惧感知弱的她在此刻也是害怕的,她颤抖,她瑟缩地跌在地上,然后再也控制不住,开始惊声尖叫。
“啊——!”
“啊!!!”
等闻靳深冲进厕所时,看见的就是那样一幅场景,时盏长发凌乱地跌坐在地,她双手紧紧抱锢着自己脑袋,双脚胡乱地在地上蹬,嘴里发出嘶哑尖叫。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般狼狈无助的时盏。
闻靳深大步迈到时盏身前,他单膝蹲下,将她一把拉到自己怀里搂着,搂得很紧:“盏盏!睁眼,你睁眼看看我。”
“不要——”时盏表现出极端的颓丧和挣扎,紧闭双眼,“走开,走开!”
闻靳深知道她这是看见幻象了,但他不知道她看见的是什么能令她如此失控。
“是我。”他用手强硬地扯下她抱头的双手,然后去轻拍她的脸,“盏盏,你不是能看清我的脸,你睁眼,看看我。”
谁在说话。
谁在叫她。
时盏浑身冷汗大作,她感觉脸上冰冰凉的像是谁的手指,但时京的脸依旧浮在眼皮上看得清晰,她不敢睁眼,她痛苦得恨不得立马死去。
然后,额间一热,拂来满面的男人气息。
闻靳深用手捧着她半边脸,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薄唇摩擦在她鼻尖,低声喊她:“看看我,你先看看我。”
她在他怀里哆嗦颤抖着,听着他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句。
——“盏盏,你看看我。”
终于。
时盏下定决定。
她缓缓睁眼,闻靳深的脸孔似是破雾而来般出现在视线里,周围全是白色,可他的脸却清晰到一种令人发指的地步,眉眼深刻,目光深情又温柔,脸上红痕也被放大眼前,温华下手是真的重。
他的脸一出现,时京的脸就消融在白色里。
重新活过来了。
这是时盏眼下唯一的想法。
两人额头相抵。
气息交融。
玫瑰香和雪松香混在一起,能在彼此心中种下蛊毒。爱情这玩意,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饶是看上去极不食人间烟火的闻靳深,也难逃这一劫。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逃。
闻靳深心疼得不行,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薄唇落在她布满恐惧冷汗的额头,然后辗转到眼角,又往下至鼻尖,一寸地方一个吻。
绵绵密密碎吻间,滋生着温柔和疼惜。
最后,他的唇悬停在她唇边一厘米处,稳住气息很低很低地问了句:“可以吗?”
可能也是鬼迷了心窍。
时盏居然伸手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将唇贴上去,浅浅一下后紧紧盯着他的黑眸,很有一番烟视媚行的味道。
闻靳深鼻间低低哼出一个音节。
“嗯?”
于是,时盏又凑上去吻了他一下。
很轻很轻一下。
闻靳深顶着一脸红痕,眼底却有星河长明,看她的目光真的相当相当温柔。以至于后来的两人再有怎样的纠缠,时盏也很难忘记他的这个眼神。
温柔到,她想时间在此刻停为永恒。
闻靳深没有再吻她,而是打横将她抱回病床,像是什么极其贵重的物品,必须秉持轻拿轻放的原则,他太过小心翼翼,时盏忍不住开口:“......其实没这么夸张,我现在没事了。”
闻靳深非常轻地将她放在床上,重新挂好引流袋。
正好主刀医生敲门进到病房里,查看时盏术后伤口没有渗出后,说引流袋可以取了。
在取的过程中,闻靳深就站在床头位置,将她大半个身体都圈在怀里,同时还握着她的手,告诉她别怕。
“.......”
其实时盏没怕。
医生一边取管,一边笑着说:“时作家,你可得好好珍惜闻先生,闻先生真是个会疼人的好男人,不像有些男人,自己老婆在产房里痛得死去活来,自己却在外面看手机笑个不停。”
“......”时盏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开口解释,“我和他已经分——”
“谢谢医生。”闻靳深打断她,继而将她搂得更紧。
时盏懒得挣扎,没再说话。
而且,经过刚刚在厕所那么一遭,很难抗拒他对自己的关心。时盏好像听过那么一句话,当你开始对一个男人产生依赖时,你就开始沦陷了。
一时间,时盏也不分清,自己是在清醒还是在......二次沦陷。
恰好医生取完引流袋,替她包好纱布后打破安静:“再住三天院,到时候换次药就可以出院了,伤口没其他问题了。”
时盏嗯了声。
等医生出去后,闻靳深依旧没松开她,甚至还坐在床沿上方便他自己抱得更舒服一些。他单臂圈着她的腰带到自己怀里,低声说:“吓到我了。”
“什么?”时盏没明白。
“刚刚在厕所。”闻靳深抱着她,用手去顺她乌黑长发,一丝一缕都乖乖在他指间听话。
时盏哦了声,像是想到什么,在他怀里抬起脸:“为什么我吃那么多抗精神药物都没用,反而看见你的脸就没事了,你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吗,给个科学解释?”
可有的东西。
科学根本解释不了。
或许是命中注定。
或许是在劫难逃。
闻靳深薄唇弯出笑弧,低低喊她:“盏盏。”他的手指穿梭在黑发里,丝丝凉凉的,“你只是病了,而我正好是你的药。”
时盏默默听着,没接话。
然后,他立马问了一句:“让我回到你身边,好不好,嗯?”
这男人玩一出上好的攻心计。
见她眼底动容,闻靳深乘胜追击,在她唇上浅吻一记,对上她的眼:“好么?”
时盏差点儿就要说好。
可终究差了那么点儿。
因为有人在她张口的那一瞬间,踹开了病房的门。
门撞在墙上。
嘭地一声。
西装暴徒来了。
闻时礼一身黑正装,唇间咬着一根儿烟,手里抓着一个男人的后衣领,那男人鼻青脸肿地被拉拽着进了病房,又像具尸体似的被男人用力往地上一扔。
时盏:?
她皱了眉,“闻时礼,你又闹什么幺蛾子。”
闻时礼没理她,一脚踹在地上男子的脊背上,低低徐徐地笑着说:“来,给我家小东西磕头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