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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宜不想跳坑,当即回道:“晚生只是个为陛下跑腿打杂的,军国大事,如何能有晚生插言的余地。”
魏骥笑道:“让你说你就说,小小年纪,别老想着明哲保身。老夫好歹为官数十载,多少也是有些脸面的,我还能调头就把你卖了不成。”
何宜见躲不过,只得回道:“晚生以为,此事要点有三:第一,若换了恭让皇帝执政,是无法结束乱世、中兴大明的。至于拨乱反正,重建大明的边疆战略,更是想都不要想。
第二,处于陛下那个位置,任何人都是无可奈何的。皇位之争,有进无退。陛下什么都没有做,朝野上下已经在苦苦相逼了。
如果百官始终不依不饶,冲突再度加剧,彻底消磨掉陛下的孝悌之心,恐怕对恭让皇帝与皇太子自身都是极大的隐患。
第三,做臣子,是要忠君的,而现在陛下才是君。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百官忠诚的对象,应该是陛下,而不是恭让皇帝。”
魏骥点点头,尤其这第三点,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是圣贤之言。大明现在只有一个皇帝,那就是当今天子。
恭让皇帝虽然称呼中还带有‘皇帝’二字,但实际已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了。
一帮大臣不忠于天子,却在那里起哄,看自己君父的笑话,这是魏骥最看不惯的。
两人一路探讨,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齐王府大门外。
齐王府正门大开,直接便放马车驶入了。
魏骥掀开车帘细看,只见齐王府的建筑格局,既不同于紫禁城,亦不同于其他王府。城墙是青砖青瓦。亭台楼阁、殿宇轩榭,则是汉白玉石。
倒是山水格局、景物布置,颇有江南园林的韵味。
朱祁钰特意吩咐,允许马车一直行到了南厅之外。
好巧不巧,魏骥、何宜才下马车,东吴郡王朱文圭也刚好赶到。
高瑶搀扶东吴郡王下了马车,魏骥、何宜跪在地上,大礼参拜。
到了魏骥这样的地位,本来是不用大礼参拜郡王的。
但朱文圭实在太特殊了。
尤其是对于极为注重礼法的魏骥来说,不尊重朱文圭的人,简直就是数典忘祖的叛逆。
魏骥心中,也十分佩服朱祁钰:释放并尊崇朱文圭,是一步妙棋。以后谁敢说皇帝应该还位于正统一脉,那便让他们去参拜东吴郡王。
你们这些大臣不是要求还位于正统吗?好啊,东吴郡王才是正统,你们还去吧。不还你们就是叶公好龙、沽名钓誉。
朱文圭扶起魏骥,两人一同进入南厅。
众人相互见礼,各自落座。宠妃们安排好酒菜,便都告退了。
厅中只剩下朱祁钰、魏骥、岷王、东吴郡王、魏国公、赵辉六人。
接下来就是谈正事了。
朱祁钰选择了先拉家常,和魏骥、徐承宗谈谈讲讲些南京旧事。
魏骥、徐承宗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极为恭谨。
两人都知道皇帝要在某一时刻牵扯出正题。
果然,聊着聊着南京旧事,朱祁钰顺势问道:“魏老可识得故工部尚书黄如锡公否?”
这下魏骥听明白了,皇帝原来在这里等着呢,看来还是要先从交趾谈起啊。
魏骥重重叹了口气:“杨士奇、杨荣实千古难得一见之奸臣也。黄公以尚书掌交趾布政、按察二司事,镇守一十九年,政通人和,百姓归心。
仁庙继位,受三大奸佞蒙蔽蛊惑,立召黄公还朝。宣德元年,镇守中官马骐虐民,激起民变。
当时管理交趾的兵部尚书陈洽上书要求宣庙派黄公回任巡抚。于是宣庙再任黄公以工部尚书,领交趾布政、按察二司事。
可惜当黄公回到交趾时,局面已经不可收拾。安远侯柳升战败而亡,黄公被俘。”
说到这里,魏骥就更为激奋了:“黄公为贼所执,欲自杀。交趾军民罗拜下泣曰:公,交民父母也,公不去,我曹不至此。
黎利闻之曰:中国遣官吏治交趾,使人人如黄尚书,我岂得反哉!
遂遣人驰往守护,馈白金、糇粮,肩舆送出境。
杨士奇、杨荣、杨溥这三个大奸佞就是如此缺德,人家黄公把交趾管理的井井有条,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交趾百姓也根本就没有要造反的意思。
是那三个大奸佞,生嫌大明过于太平,非要鼓动仁庙把黄公调回南京,结果只用了一年多,交趾就这样没了。
臣每思及此,恨不能生食其肉。”
朱祁钰也重重叹了口气:“若我所料没错,交趾丢失之后,三杨又将责任部扣在了黄公与成山侯的头上吧。”
魏骥愤恨地点点头:“黄公到现在,都没有得到赠官与追谥。”
“今年这届进士里,有一个名叫陈杰的,位列二甲第九名,其祖父便为兵部尚书陈洽。
当年陈洽兵败交趾,左右欲扶其逃亡,陈尚书张目叱曰:吾为国大臣,食禄四十年,报国在今日,义不苟生。
然后挥刀杀贼数人,自刭死。
我每念及此,便深为叹息。
可惜多少大明忠良,都为三杨一已私欲葬送于交趾。”
魏骥重重地叹口气:“可怜陈尚书,被追赠少保,赐谥节湣。即使尽忠殉国,还是得了这样一个不知所谓的谥号。”
朱祁钰和魏骥君臣二人叹了半天气,一个比一个更愤恨。
半晌之后,朱祁钰方才吩咐道:“拨乱反正的时候到了,我的意思是,由魏老上奏,追赠黄公为太保,赐谥文襄。追赠陈公为太保,改谥为文忠。
魏老意下如何?”
魏骥闻言,不觉垂泪,执意要跪下磕头,替黄福、陈洽叩谢皇恩。
朱祁钰亲自将魏骥扶起,两人在对三杨的态度上达成了共识,接下来就是最关键的问题:
三杨勾结内廷,废黜嫡后。
这个罪名,魏骥接不接受?
到了这一步,朱祁钰也不绕弯子了,直接将自己的要求提了出来。
接受还是不接受,就一锤子买卖,给个痛快话吧。
魏骥虽然耿直,但也不是完不通人情世故的,还是推让了起来,执意让其他四位皇亲国戚先表态。
岷王率先表示了认可。岷王与永嘉大长公主这姐弟两人已经彻底绑上了朱祁钰的战车,早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东吴郡王第二个表示了认可。一来按照东吴郡王的经历来说,肯定是最恨夺嫡的人。所以对于孙氏的‘以妾灭妻’,本身就是深恶痛绝的。
二来,东吴郡王如今的地位、富贵、自由,都是朱祁钰给的。怎么站队,还需要考虑吗。
宝庆公主驸马赵辉就比较纠结了。以赵辉的身份而言,实在是不想把孙氏和朱祁镇得罪死了。
如果不表态,皇帝这一关过不去。
如果表了态,那可就彻底走不了回头路了。
最终,赵辉表示自己需要认真思考一下。
朱祁钰倒也不敢对太祖唯一在世的女婿苦苦相逼。真要逼急了,赵辉当场躺地上,一个不小心过去了,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魏国公徐承宗自不必说,徐家一门二国公,都已经明确站队到了朱祁钰一方。
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转了一圈又回来了,魏骥不表态不行了。
在作出选择之前,魏骥还是为朱祁镇这位曾经的君父尽了最后一点心意,只听魏骥一脸严肃地问道:
“敢问陛下,一旦三杨罪名坐实,将来恭让皇帝如何?皇太后如何?皇太子又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