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玄灵听见他那一声,忽然便有些心酸。
但她面上依旧是冷冷的,只道:“你师父说了些什么,同我自然没有关系,想把我当成是你师父,那便是大错特错,只是你若愿意自降辈分,我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她那样伶俐的口齿,不过换来梁兴扬低低一声笑。梁兴扬依旧显得怅然,眼神却是清明的。
“我知道你不是我师父,只是有些感怀罢了,若你不愿意知道,我便不说。”
玄灵本也不是全然不想听,却不想梁兴扬是这样的干脆利落,她说一句不听,他便一个字也不说,这看上去像是遂了她的意愿,实际上却是叫她气得胸口发闷,偏偏这股子无名火无处可发,她在原地憋了半晌憋出一声冷哼,转身便要走。
脚步还没迈出去,便听见梁兴扬淡淡一声:“你方才是输了,愿赌服输。”
玄灵回头,粲然一笑。
她这样笑的时候,便有野性难驯的意味,叫梁兴扬不由得怔怔一瞬。玄灵和他师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有一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那张脸上摆出全然不同的神情时,他总是会有些愣神。
“若我一定要食言呢”她问道,不无挑衅的意味。
“我总觉得你在我面前是一心求死。”梁兴扬失笑,微微摇头。“分明是不想死的人,何以一定要做出这样的姿态”
玄灵被他说中了心事,便只有讷讷无言的份儿。她也算是个伶牙俐齿的,可是在梁兴扬面前似乎什么样的话都没有用,牙尖嘴利能伤到的也是血肉之躯,梁兴扬在她面前却像是木石——不,坚逾木石,木石还能为刀剑斩斫出痕迹俩,他却总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是不想死,然而每一回的挑衅,都是想看一看梁兴扬究竟是不是会杀她,那样矛盾的意味叫她也有些不解。
梁兴扬忽然上前了几步来,叫玄灵唬得朝后退了两步。身后便是断崖,这对猫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梁兴扬却显得有些紧张,将她微微一拦,道:“你掉下去也不会死,但是会吃些苦头。”
玄灵冷哼一声,道:“这样的高度还难不倒我,不想我逃时也不必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梁兴扬却有些吃惊地看着她,道:“你察觉不出来么”
玄灵一怔,下意识便问:“什么”
说话间她也细细感知过山下一瞬,那似乎是很普通的一座山,山渊虽深,却也没有什么特异之处。若硬要说时,不过是山间的风冷了些,可他们都是寒暑不侵的,一点冷风又算得了什么此地同人族的城池那样近,若是真有什么不对时,又如何能不被人族发现
那些牛鼻子毕竟还是有些本事,否则也不会——玄灵恨恨地想着,然而有些事是不能想的,想了便是锥心刺骨之痛,她不得不勒令自己放空了心神,冷睨着梁兴扬等他的下文。
“你若不信,我们可以去看一看。”梁兴扬神情显得有些凝重。“我察觉到了,山下有怨气,且积聚的方式实在是不大寻常。”
玄灵不肯信,不过看着梁兴扬凝重神色,又不得不先将不屑的神情收敛起来。梁兴扬的实力远在她之上,她总不能看不起梁兴扬的本事,否则又得把自己置于何地呢
“去便去。”她冷冷道,却见梁兴扬又摇了摇头,当下一挑眉问道:“你这样大的本事,不会到这个时候又怕了吧”
“只是想为自己省些事罢了。”梁兴扬低低笑了一声,忽然一弹指,在自己食指上划出一道血痕来,他抓着玄灵的腕子,反手便用血在她腕骨上画出一道血痕来。
梁兴扬的动作很快,玄灵还未及反应过来,那道血痕便已经绕了她腕子一周,他的血不是红色,而是一种奇异的蓝,在玄灵手上落下时像是一根蓝色的绳索,若说红线有些旖旎的意味,蓝线则全然没有,只衬得玄灵腕子愈发白,简直有些冷厉意味。
那种奇异的蓝色在玄灵腕子上闪烁了一瞬便黯淡下去消弭无踪,玄灵也不过觉得自己手腕微微一凉,拉着自己的手上下反复打量的时候什么也不曾看出来,只好愤愤问道:“你这是搞了什么鬼”
“一个小把戏。”梁兴扬不答她,卖起了关子。玄灵生平最恨有人这样和她说话,眼下偏生无可奈何,料想一点子血应当不能兴风作浪,倒也强行忍了,只告诉自己一有机会便逃,离这个古怪家伙越远越好。
梁兴扬说要下山一探,动作倒当真很快。当下便扒着嶙峋的山石向下,他的动作倒是不算快,看来对付这样陡峭非常人能走的路也不是十分应心得手,可是这样的地方却是玄灵主场,只听玄灵几分讥诮地一笑,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漆黑的山涧之中。
月光实在不够明亮,梁兴扬看不出玄灵的去向,可是他的嘴角却有一点胜券在握的笑,似乎笃定玄灵是跑不出去的。
玄灵三两下便落了地,落地只觉得这里的泥土比旁的地方更软些,每一步都像是要把她拖着陷下去一般,且鼻端也有一股古怪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腐烂了,那恶臭之中又夹杂着一股甜得腻人的香气,两下相加更叫人觉得恶心得很。
她想,梁兴扬的确是有些本事的,能看出此地有些问题,不过无论是什么问题,都不是她此刻需要关心的,想来现在梁兴扬还在崖壁上不上不下地吊着,倒是方便了她。
一念及此,玄灵转身便跑,可是跑不过三丈远,腰际忽而一紧!她要拔剑,可是剑柄已经被那东西牢牢禁锢,一时拔不出来。
她反手下劈,指甲暴涨半尺有余,每一根都泛着森森寒光,那是比寻常刀剑更锋利的东西,可是落在腰际却是一声清越的脆鸣,如同刀剑相交,她用力太过,那东西纹丝不动,她的指甲却已经折了去。因着太长,一枚枚都翻了过来,十指连心,便是强横如妖怪也不由得呼痛一声。
玄灵借着月色看自己腰间,模模糊糊看出那是一根枯藤般的东西,可什么藤蔓能比她指甲更硬如此紧迫时刻已经来不及多想,玄灵只觉得那东西拼命拖拽着自己要把自己拽去什么地方,她不知尽头会是何处,只知道那必不是什么好去处。
她对自己当真也有几分狠劲儿,顾不得右手还剧痛无比,左手上已经运足了力气要再劈一记,指甲断了还能再长,命没了可就无处寻觅了。
这时候她左腕上忽然泛起了蓝色的光,把她腕子举在空中不叫她动弹。玄灵哀叹一声屋漏偏逢连夜雨,正想着吾命休矣,却有一道明澈的光华从天而降。
梁兴扬落下来的姿势很轻巧,全然不像是他先前在山间攀爬时的费事模样,他几乎是飞下来的。方才那道炫目的光芒正出自他手中剑,那一剑便将刚才禁锢玄灵的藤蔓劈开去,藤蔓似乎觉出疼痛来,瑟缩着要退却,叫梁兴扬一脚踩住了。
藤蔓断口处有血一样的汁液汩汩流出。梁兴扬有些嫌恶地看了一眼,道:“原来是这么个东西。”
玄灵回过神来,脱险之后便只觉得疼,一面吸气一面怒而问道:“你会攀援”
“不会,但能御空而行。”梁兴扬老神在在地答她,就是这么个四平八稳的调子,叫玄灵愈发愤怒,提高了声音问道:“你分明能下来得轻松写意,刚才那番作态是给谁看的”
“给你,看看你会不会逃,且你好奇这东西是做什么的,若是逃时刚好展示给你一看。”梁兴扬指了指玄灵的左腕,那里现在又只剩下玄灵白皙的肌肤,就像那一痕血不过是些幻觉罢了。“你离我太远时,那便是个定身法。”
玄灵气的牙痒痒,梁兴扬却已经不看她,弯腰去查看那条逃脱不得的藤蔓,眉头皱得很紧,半晌道:“分明是得天独厚的存在,却要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既然看见了,倒也不能不管。”
说着他拔步便走,玄灵想着暗处不知什么时候还会不会窜出那样的藤来,赶紧也跟了上去,才走出两步忽然有个东西落在她衣襟上,借月光看时乃是一瓶药膏。
“是我的错,有心试一试你,却叫你受伤了。”梁兴扬语气温和道。“且先一用,等解决此间事再说旁的。”
“那是什么东西”梁兴扬给玄灵药,玄灵便也用,左右梁兴扬想要杀她易如反掌,下药是用不着的,她疼得厉害,语气里偏偏不肯露出半点不对来。
梁兴扬道:“见了便知道,你年岁小,大抵见识不够广。”、
玄灵一阵气结,无可奈何跟在后头走着。
走了几步,忽然听见梁兴扬道:“要让天下人都能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
玄灵不解其意,轻声问:“什么”
梁兴扬依旧在前头走着,不曾回头,好像也不打算答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