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味着什么梁兴扬一时间竟有些不敢想。
他怕自己会错了意,若是会错了意,那今后的路只怕会显得更加孤寂。
故而他不过是对着玄灵笑了笑,说:“若我真的遇见什么不测,你要记住只管跑,不要管我。”
玄灵哼了一声,道:“这是自然。”
她一扭头便自顾自爬到床上去了,这一路上他们两个为了不叫缉妖司察觉到什么端倪时时变换面貌与身份,有的时候以兄妹相称也有时候扮做夫妻,其实要梁兴扬看来他们两个扮做父女也不是不行,只玄灵执意不肯他便也没有勉强。
共处一室这件事对他们而言已经是再寻常不过的,左不过是一边一个占据了床的首尾两端而后打坐修行罢了,梁兴扬看着玄灵的神情不由得暗笑,心想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或许依旧是小孩子的脾气。
他对玄灵这脾气总是很包容的,故而也跟着打坐去了。
本来日夜赶路对他们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如今妖族时常潜入人族市镇作乱,各处查的都很严,若是只捡山路走或许能避过这一点,可惜玄灵赶路总想着往市镇中看上一看。
梁兴扬心下情知她是还揣着一点侥幸的心思相看一看自己能不能寻得到想要寻的人,左右他已经在这片大陆上游荡了这么多年并不急着立赶到妖皇那里去,便也由着玄灵的意思。
况且他要寻的东西此刻也并没找齐,现下要去见一见妖皇只是为了看他为什么要一个鬼妖的魂魄,捎带着看一看能不能在寻到巧娘之后将琥珀之中的怨气消解干净。这琥珀之中沉淀着的怨气之深厚远远超过梁兴扬的想象,他一日日地将之握在手中念咒超度也不曾见多少成效,只是渐渐早晚时分不那样兴风作浪得厉害罢了。
转眼暮色四合,又到了这琥珀惯常作怪的时候,梁兴扬此前进天剑山的时候是仔细封印过这琥珀一番的,或许是那封印起了些反作用,现下再净化时所能起到的效用更是杯水车薪,只是梁兴扬依旧不肯放弃,或许是因为他总要有些什么事做,才能觉得自己是切实活着,并朝着那个虚无缥缈的目标一径努力着的。
梁兴扬忽然觉得周围有些冷。
这是很不寻常的。
能叫他觉得冷的东西不大多,大多数都有些棘手,出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城镇之中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因为那会足以叫一个小城覆灭。
他睁开了眼睛,差点被吓了一跳。
眼前是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梁兴扬一时间只觉得心脏漏跳了一拍,旋即才意识到那是玄灵也睁开了眼睛,正盯着他看。
“你看我做什么”梁兴扬觉得有些好笑。
“你叫我不要轻举妄动的。”玄灵没好气道。
这的确是梁兴扬说过的话,可是玄灵的脾性一贯是你不要我做什么我偏要做什么,梁兴扬起初是很焦头烂额,后来发现玄灵其实很聪明,她忌惮着腕子上那道血符做事并不十分逾越,只是偶尔试探试探梁兴扬的底线,一旦发现梁兴扬有要动用杀手锏的架势便立时住手。
所以玄灵现下这样乖巧显然有些不对劲。
梁兴扬便问道:“太阳今日打西边出来了你怎么忽然如此听话”
玄灵哼了医生。“哪个要听你的话!不过是因为我觉得有些不对罢了——你觉不觉得周围是有些冷”
听她这么说,梁兴扬的神情才渐渐严肃起来,他知道玄灵并不胆小,也从不会无的放矢,若是她也觉得有些不对,那眼下的情形便应当不是他的错觉。
“是有些冷。”梁兴扬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四面,四下里依旧是看不出什么端倪,恍若是最寻常不过的客店,但现下在他眼里这寻常也变得是有些不寻常了起来,他先站起来四面打量了一番,确信并无鬼出没之后才若有所思地看向自己手里的琥珀。
现下那琥珀之中的暗红之色如同活物一般正缓缓扭动着,其实平日里这琥珀也是一般模样,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梁兴扬而今的错觉,似乎今夜这点红色显得更加鲜艳了些,且扭动得也更为活泼,看着只叫他觉得有些眼晕恶心。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玄灵轻手轻脚地摸到他身边来,神色也显得有些凝重。
梁兴扬却是淡淡一笑道:“能有什么不对”
说着他也不让玄灵看见手中琥珀的异状,只一反手便将东西收了起来,道:“没事不要胡思乱想,你这样草木皆兵的,只怕不等到妖族的地界便先被自己给吓死了。”
玄灵本是一番好意,却不想叫梁兴扬这样抢白了一番,当下便不由得翻了个白眼道:“你这简直是不识好人心!罢了,我也不和你一般见识。”
说着她又回了原地去打坐修炼,要说这玄灵修炼其实也算得上是刻苦,否则的话不会几百年的光景当初相见时便险些能伤了梁兴扬。梁兴扬也知道玄灵何以如此刻苦,过去当然是为了报仇,现在则大抵是想要有朝一日能够胜过自己早日从血符下头解脱。
不过玄灵现在似乎也渐渐习惯了在他身边,并不像一开始那样心心念念要给他制造些麻烦好叫自己得以脱身了。
梁兴扬看玄灵渐渐又入定,眼神才微微凌厉起来。
这客店之中是一定有问题的,且问题似乎还很棘手,是以他不愿叫玄灵在一旁掺和,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自保或许没有问题,可玄灵若在一旁助拳他便还得分心与玄灵身上,不如就叫玄灵留在此地,想来这客店的问题若是流于表面的话,缉妖司的人也早就发现其中端倪了,轮不到他今日在此地察觉出不对劲。
是以他也不急着动手,而是先在玄灵身周布下几道符咒,又极为迅捷地在她面上贴了一张封闭五感的符咒叫她不能察觉出不对劲来,倒不是把玄灵的安危置之度外,他在玄灵身周设下的结界也好禁制也罢,一来是十分严密二来是与他息息相关,一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立时便能察觉,而那时他若无法抽身,自然也有法子将玄灵的符咒给撤了。
一时间准备停当,梁兴扬低头看了看琥珀中的血光,忽然做了一件很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他划破了自己的指尖,将血滴了上去。
那一滴蓝莹莹的血落上去,琥珀中的血色便如同疯了一般扭动起来,似乎是想要冲破这桎梏以得到这一滴血。这倒不是说梁兴扬的血多么的具有吸引力,只能说是渴求血肉是怨气的本能,而这些怨气已经在琥珀之中被磋磨良久,想来也是分不清这血液究竟是人是妖的。
梁兴扬屈指在琥珀上一弹,一缕血光乍现,从内里直直射了出来。
只听见房屋阴暗处有了低低一声疑问。
梁兴扬冷笑一声,闪电般出手,瞬息之间便已经从暗影中拖出来一个人影来。
被拖出来的看上去是个青年男子,脸色十分苍白,像是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偏嘴唇又是乌黑的,像是中毒濒死的人。只是身周的妖气无法掩盖,很明显这并不是个人类,奇怪的是他身上浓郁的妖气并没触动什么侦测妖怪的机关,众多客店都要在缉妖司处有所报备,这客店也不例外,且那些布置并不是年久失修的模样,这便有些奇怪了。
梁兴扬一见便皱起眉头来,道:“你是妖族”
青年人低低笑了一声,他的声音也有些嘶哑呆板,并没有什么起伏。
“妖或许是吧,只是我生下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而且那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你呢你是真正的妖怪”
梁兴扬略点一点头,又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你是死在这客店中的么”
年轻人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之色。
“我是死了吗”他问道,却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梁兴扬道:“你现下活着,但你是已经死过了,不知道为什么魂魄不曾离体,现下你是尸妖,或按着民间通俗些的说法,是个僵尸。我不关心你为什么没有被缉妖司的人抓去,只想知道你为何在这个地方,是我们搅扰了你的清净,还是你摸了进来”
这便是此事奇怪的地方,梁兴扬此前并没察觉到屋中还有旁人,可是眼下这青年人周身的妖气却浓郁得叫他无法忽视,而若说是他后来偷偷摸进来的,梁兴扬也不可能全无发觉。
按说这尸妖出现在此地不过就只有这两种解释,不成想青年人犹豫一瞬,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
梁兴扬眼神一厉,语气也跟着严肃起来。
“你不要耍花招,想必你也看得出来,我若是想杀你那是易如反掌,你现下是妖可是妖魂残破不全显然是后天修炼出来还未成型,若是此刻便死了,也不知道下一世究竟会变成个什么东西。”
青年人却不为所动,道:“我确实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