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扬此刻却没有精力去顾及凌无名如何,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却没有多少愤怒的神情,因为他已经见过太多相似的景象了,或许见到真凶的时候他会显出一点怒火来,但是现在他只是很冷静地在四下里寻找那个可能藏身在暗处的家伙。
那究竟是个邪修,还是一个以杀人为乐的妖族或许这两者也没有什么区别,梁兴扬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符来,这一次他倒是显出一丝悲悯的神色,因为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是非得怀着一颗悲悯之心才能成的。
梁兴扬垂眼看着自己的手,那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有的时候一眼看上去还会叫人错认为一个女子的手,就是这样一只手曾经斩杀了许多恶妖,把他自己的名声也搞得狼藉一片,然而他并不后悔。
他抖了一下腕子。
那张符纸也飘飞了出去,正贴在一颗大树上。
树上挂着几具尸体,那些尸体死前不知道都看见了什么,总归神情是如出一辙的惊恐,惊恐会把人脸扭曲到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即便是原本美艳的女子也会变得如同罗刹恶鬼,只是梁兴扬见过各式各样近乎于匪夷所思的死状,这几张扭曲的人脸暂时还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他念咒的声音很低沉,玄灵虽然被他封住了行动不过五感俱在,能看见梁兴扬的背影也能听见他的祝颂之声,这一刻她竟真的从梁兴扬身上感受到了某种神性,这一个人族与妖族都除之而后快的家伙倒是当起了救世的神明,那一刻她很想笑,不过被符咒禁锢着是不能笑出声来罢了。
随着梁兴扬念诵的声音,这片林子里的风渐渐止息了,那种血腥味不再传入凌无名的鼻端,这让他总算好受了一些免于呕吐。凌无名看见玄灵似笑非笑的目光,也很清楚她是在想些什么——她是在嘲笑自己身为尸妖却不能承受这样的景象吧
提起尸妖来,似乎就应该与尸体和棺椁联系在一起。
凌无名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的尸妖,他如今知道的连同自己也不过两个,哪一个都不是世人想象中那副阴气森森的样子,他自然是不必说了,至今还是以为自己是个人,只是偶尔被逼迫着爆发出一点常人难有的速度之后才会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是一个人,那剑横秋更是满身气度风华如谪仙人一般,尸妖只要他不说,没人能看得出来。
凌无名看着那些尸体,那应该都是已经死了很久的尸体,但依旧新鲜如同刚刚失去生命一样,就在梁兴扬一面往前走一面念咒的时候,有一滴血从树梢滴落,正落在梁兴扬的眉心。
梁兴扬的脚步一顿,但他还是念完了全部的咒语才伸手抹去了那一滴血。血依旧是鲜红的颜色,在梁兴扬素白的手指上开出一朵很夺目的花来。
“你们不肯走,还是不能走”梁兴扬喃喃道。他是与这些尸体在对话,尸体是不会回答他的,可是那一瞬却真的有个声音回答了他。
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玄灵想来此地的主人一定是个丧心病狂的魔头,这样的魔头在出场的时候是应该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同闯入此地的人说话,说的也应该是什么既然来了便不要走了。
但是那个声音却是很冷漠的。
“没有我的允许,他们当然是不能走。”
这一方天地的主人也终于出现在梁兴扬的面前,那是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不知怎地看见他的一瞬间玄灵心中升起了一点非常奇异的感觉,就好像眼前这个家伙同她之间有些很微妙的联系。
凌无名也注意到了玄灵脸上很艰难地挤出来的那一点变化,不过他以为玄灵是在害怕,还凑近了低声道:“不要怕,虽然我没什么本事,但他留下来的符总是有用的。”
玄灵想要给他翻一个白眼。
梁兴扬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道:“那么你现下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放他们走而后和我打一架,一个是和我打一架之后被迫放他们走。”
他少有这样狂傲的语气,玄灵听了之后不由得有些发愣,没想到梁兴扬还有这样的一面,看来当初他对自己不是十分客气而是百般的客气。
男子却也不怒,就好像他那张脸上本来就做不出什么表情来。
“此地已经很久没有人或是妖踏足,不过无论是谁来到这里都只有一个结果,就是变得跟他们一样。”
梁兴扬打量着那些形状可怖的尸体,打了个不知是真是假的寒噤,道:“我可没想变成这幅模样。”
“这里本来很难发现,我想你大概是被人引过来的吧先前倒是感觉到了一点陌生的气息。”男子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他听起来甚至是在为梁兴扬感到可惜。“看来那个人同你有仇。”
梁兴扬展颜一笑,他先前就有过此种猜想,虽说是觉得可能性有些小,不过如今听见男子的话倒也不至于太过意外。
他答道:“那是我的师兄,看来他的确是很想让我死。”
“真遗憾。”男子的声音之中却是听不出什么遗憾的意味来,他只是从腰间解下了一根漆黑的软鞭,他这样魁伟的身形用这种武器实在是显得有些奇怪,可是当那根鞭子像是灵蛇一样缠绕在他的身周之后,又的确有一种压迫感扑面而来。
梁兴扬的神色倒是没见有多么凝重,他甚至还带着一点笑。
“可是你说每一个踏入这里的都已经变成了树上的模样,所以我的师兄应该是不曾进来。”
男子微微勾了一下唇。
“你是在试图叫自己的生命延长一些么”
“不,”梁兴扬笑容可掬。“我只是想说,这就证明我师兄不大了解你的实力,其实他也不怎么了解我的实力,所以你我二人之间胜负其实尚未可知。”
“你很自信。”男子淡淡道,他一抖腕子将手中的长鞭绷做笔直,而后便向着梁兴扬冲了过来。
他说从未有谁能逃出这一片林子,在这一刻看上去倒是有几分可信的意味,因为他动起来的时候像是一道黑色的闪电,从梁兴扬的角度看来便是他的身边一瞬间出现了十几个黑衣男子的身影,每一个手中的长鞭都直指向他的要害。
梁兴扬的面色也有些凝重。
不是因为男子的实力有多么强劲,在他看来这家伙的力量未必就有剑横秋或是文优强,但是就在他动手的一瞬间梁兴扬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很微妙的气息,就像是面对天敌时他本能地会有些战栗,那不意味着现在他有多么惧怕眼前的男子,可是一定说明男子的原身对他来说算得上是噩梦。
他曾经是一只很普通的河蚌,河蚌的天敌当然有很多。只是这男子怎么看也不像是水鸟,因为凡是鸟妖在战斗的时候都会很喜欢利用自己能够空中作战的优势,想到男子快若闪电的速度和那奇怪的武器,梁兴扬倒是有了些别的猜测,只是这个猜测让他觉得不大愉快。
梁兴扬知道自己还是有些担心玄灵的看法。
是的,这男子即便不是一只猫妖也一定是虎豹之流,且颜色可能同玄灵也差不太多。
梁兴扬抽出手来,他身边立刻多了一圈符咒,那些符咒见风便起了效验,在梁兴扬身周幻化出一道水墙。
这是梁兴扬算得上是得意的符咒,能同他本身的力量互相呼应,且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怕水是应该镌刻在男子的本能之中的,就像是方才他的战栗也来自于本能一样。
果然,那根鞭子还是迟滞了一瞬。
这一瞬便已经够了。梁兴扬双手结印,水墙便一瞬间化为千百把小剑,分明是柔若无物的水滴在这一刻却有了金属造物一般锋锐的气息,铺天盖地向着男子冲了过去。
也不知道是不敢正面硬抗还是不想叫这些水剑把自己打湿,男子很迅速地向后退去,脸上还多了一点笑意。
梁兴扬看出他的笑有一点狂热的意味,忽然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这总不会是一个武道狂人吧
“你倒是很配做我的对手,我修炼了这么多年就是在等你这样的对手。”男子笑了起来。“不管你今日会不会死,你都应该记住我的名字,我叫玄明。”
梁兴扬扭头的时候幻觉自己的脖子发出了清脆的一响,是因为拧得太急而发出来的。
玄灵的脸上现在想要做出什么表情其实还不是很容易,不过凌无名此刻的表情和梁兴扬是如出一辙,都是僵硬而不可置信的颜色。
梁兴扬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腕间一抹,把玄灵的血符给解除了,他当然不会为了玄灵就放过眼前这个作恶多端的凶妖,但还是希望玄灵若是有什么怒火的话现下就能发出来。
玄灵显然是听到了。
只是她一时间还没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符咒已经解开,或许是不相信梁兴扬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所以一时间还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