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问玄明是如何得来的这法门,只知道了他用的究竟是什么的那一刻梁兴扬便已经全都明白了,这一定是玄明从他曾经的师门之中偷出来的东西,虽不知道为什么那东西终究没有被销毁,但最终过错还是落在玄明身上。
梁兴扬的神情有些冷。
他没有叫破,是为了让玄灵不那么难过。
但是玄明看上去却有些意外,他眯起眼睛来。
“你是怎么识破我的”他闪过了梁兴扬的剑锋,问道。
“自然是天下还有人识得这功法。”梁兴扬淡淡道。“你修炼到第几层便需要几个八十一条性命,却不拘究竟是人还是妖的,看你这里的情形,想来你已经至少修炼了三层,这尽数是你的罪状,若是世上真有阴曹地府你来日去了那里,便别怨刑罚太重。”
玄明却是冷冷地笑了一声。“那你得先要能把我送到阴曹地府里去。”
话是这么说,他眼中却有惊疑不定的光。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功法可以说是独步天下绝无仅有的却叫梁兴扬一语道破了去——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看着一旁有些愣神的玄灵,忽然福至心灵。
当初玄灵化形的时候那个从未被他们叫过一声师父的男人看见玄灵的脸愣了许久的神,说明他是认得玄灵那张脸的,只是什么都不肯说罢了。而梁兴扬对玄灵的态度也有些古怪,不像是寻常的恋人,看着她的眼神倒像是穿过了她的那副皮囊看见了旁的什么人。
难道说眼前这个家伙也晓得玄灵的脸究竟是像谁
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梁兴扬的剑已经又到了。这一次他的剑法同平时有许多的不同,可是玄灵和玄明在这一刻却都认出了这套剑法。
这是那个男人常使的剑法。
玄灵少年顽劣,也曾缠着男人要学那一套剑法,玄明起初对此是不感兴趣的,可是后来渐渐意识到那套剑法之中蕴含着的是怎样的力量之后也开始鼓动玄灵去更频繁地提出那个要求。
那时候玄灵对他这个哥哥还是满心的信任,而她要学那套剑法的理由则更简单,她觉得那很好看。虽然男人自己是个满脸胡茬唏嘘的落拓剑客模样,可是他舞剑的时候就像是在跳舞,那时候所有看过那套剑法的都会忘记他究竟是什么模样,都会仿佛看见一个翩翩起舞的美丽女子。
而梁兴扬使出这一套剑法的时候,也像是在起舞。
只与男人舞剑的时候有所不同。男人舞剑很明显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怀念什么,所以他的眼里没有杀气,他更像是在全身心地跳一支剑舞。梁兴扬素日里也是没有杀气的,可是现在他满眼都是凛然的杀机,那张皎若好女的脸上肃杀一片,便是舞蹈那也该是一支在刀尖和战鼓之中起舞的战舞,玄灵竟不敢直视此刻的他,就像是要被他身上的光芒所灼伤一般。
梁兴扬没有想那么多。
他想,也许玄明会认识这一套剑法,也许他会知道怎么去应对,可是要杀师门的叛徒就应该用师父的剑法不是么他现在竟有些看不透剑横秋的目的了,以剑横秋的聪慧是不是从看见了这满山的尸体开始就意识到了这个对手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是不是引他前来又是一个胜负对剑横秋而言都很有利的局面
如果梁兴扬输了自不必说,如果他赢了那也算是清理门户。
“原来你才是真正学了那一套剑法的。”玄明的语气有些感慨。
梁兴扬的剑很快,他在起舞,剑光如雪,逼迫着玄明也只能左支右绌,这一刻的场景甚至有些滑稽,像是他们两个正在对舞,只这并不是什么能让人沉醉其中的舞蹈,而是步步杀机处处惊心的一场舞,玄灵在一旁看着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她开始拼命地回忆男人当时是如何拒绝她的。
男人是怎么说的
那是个一贯好脾气的男人,玄灵无论多么顽劣也不曾见过他的怒色,他的胡子被玄灵一把火烧了的时候他没有怒,山上养的鸡都叫玄灵杀过拔了毛去做毽子的时候他也没有怒,他这一生似乎只有在最末时才发出了一声怒吼,可是那声怒吼并没有带来什么奇迹。
所以那时候男人微微沉下去的脸色便很值得她去记着。
他说的是,我没有资格教旁人这套剑法,我只是有些想她。
她,是谁
是真正有资格传授这套剑法的人,是梁兴扬念念不忘的师父么如果是那样的话,她便知道为什么在自己化形之后男人对她反而有些疏离了,也许他从未想到自己捡回来的小猫妖会变成这样一幅叫他熟悉得不敢相信的模样,熟悉到靠近一步便觉出疼痛来。
原来自己该管梁兴扬叫一声师兄么那么剑横秋其实也是自己的师兄他们这个师门究竟还有多少人,原来那一场大火并没把她在这世上应有的一切羁绊都烧成灰烬那么为什么当初她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行复仇的时候没有人伸出手来,是因为梁兴扬自己也不知道那个山门的存在
玄灵缓缓蹲了下去。她像是场中那一场杀机四溢的舞身后一个不起眼的注脚,看上去甚至是有些可笑的,只是凌无名看着她这副模样忽然无端端生起了一些勇气,叫他敢于踏入这个修罗场一般的地方。
他伸出一只手来放在了玄灵的肩头。
凌无名不知道玄灵是在伤心些什么,只是他曾经也有这样伤心的时候,把自己缩成一团是因为那样就可以假装自己不存在在这个世上,当他这样蜷缩起来的时候其实总希望有个人能来拍拍自己的肩膀,过去这么做的是先生,也只有先生一个。
可是有一个就已经很幸运了,他希望玄灵也能成为这样幸运的存在,当初他是有些害怕玄灵,谁叫玄灵甫一见面就把自己痛打了一顿且严严实实地绑了起来,至于他醒来的时候还恍惚自己是个案板上的粽子,可是相处下来他却觉得这个小猫妖的脾性其实不坏,只是太骄傲了些。
玄灵似乎是从凌无名放在她肩头的那只手上得到了一点力量,尸妖的手也是有温度的,她感觉是有一股热流从她的肩头流向了她的心房,这给了她抬头去看眼前这一场交锋的勇气。
她本来还不知道自己对这一场战斗究竟抱着怎么样的期许,现在却很明白了。
她希望玄明能付出代价。
那是她的哥哥,可也是师门最大的叛徒,如果能管梁兴扬叫一声师兄的话,由师兄来清理门户那是再合适不过的吧
梁兴扬似乎也是这样想的。
他的剑是一剑快过一剑,可以想象逐渐便会成为水泼不进的阵势,他的剑也很锋利,绝不是为了充门面的存在,是以如果玄明跟不上这场舞蹈的节奏的话他就一定会断手断脚。
而后丧命。
梁兴扬只觉得自己眼前有一点红,有那么一个词儿叫杀红了眼,只是从前梁兴扬从来没有机会体会到那种感觉,唯一一次可能出现这种情形的那一次他是被拦住了,师父不让他动手他便没有动手。
而现在不再有人会拦着他了。他要做的也是一件不该被拦阻的事情。
他意识到玄明认得出他的剑法,至此一切便都通达。
这算是清理门户吧他本以为自己不过是师父手下唯一的弟子,是这古怪一脉的独苗,却不想他这一脉也算得上是桃李满天下,只不知这些结出来的桃李都算不算得上是什么歪瓜裂枣,至少他觉得自己就已经足够排在此列了,却想不到还有比他更过分些的,甚至还有早已留不得的家伙。
与玄明相比剑横秋似乎都没有那么可恶了,至少剑横秋不曾杀过这样多的人。
玄明感受到了梁兴扬的杀机,杀人者总是对杀意更加敏感一些,只是大多数杀人者在杀戮的时候并没想到时移世易自己也会有引颈受戮的一天,所以渐渐地玄明有些惊惶了。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功法就像是被印刻在梁兴扬的脑海里一样,每当他想要重新夺回主动权的时候都会有一剑恰到好处地出现,把他的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
终于,玄明抑制不住地发出了怒吼。
“这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什么都知道你是不是也读过这一本功法那你又比我高尚到哪里去呢”
梁兴扬的声音却很冷静,只是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翻涌的杀意。
“不,我不曾见过,我只是刚好知道它的破解之法。”
其实那也不能算是刚好,那应该算是未雨绸缪。
真正看过这一卷功法的人是师父,师父震惊于世上还有这样恶毒的东西曾经想要把它毁了了事,却又想到这不一定便是孤本,于是做了一件听起来很没有意义的事情,她花了许多年的时间自创了破解之法,并把它留给了梁兴扬。
而梁兴扬一开始修习这所谓的破解之法也不是因为他想到自己可能遇见这样的情形。
他只是在怀念他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