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很敏锐地发现了梁兴扬的反应有些古怪,问道:“怎么”
梁兴扬皱着眉头道:“我只怕一进去便会有些额外的事情要做。”
他说得含糊,玄灵也不是十分善解人意的性子,只好又问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里面有高人能认出来你是个妖怪,要对你喊打喊杀”
梁兴扬却是笑了笑,道:“只怕是恰恰相反。”
玄灵一头雾水,但看着梁兴扬脚步未停自然也没有什么可怕的,跟着一并走了进去,只一边走一边听梁兴扬也不知道是在抱怨还是在讥讽,道:“我只想知道幽州城里那些人素日都是在做些什么,追杀我的时候倒是很起劲,周围这些村落相距也不甚远,是嫌弃人家穷,还是觉得到这样的地界来是自降身份”
他少有这样辛辣的讥讽,听得玄灵一阵发笑,她对白云观自然也没什么好感,缉妖司的道士有不少是挂了名曾在白云观修习过的,而那些家伙正是这些年来她最大的敌人。
梁兴扬所说得不错,他们只一进村子就觉得四面人的眼神都朝着他看过来,彼此之间还要窃窃私语几句,只是神情既不像是厌恶也不像是恐惧,全无旁人见到妖怪时所会有的反应,看来是未能识破他们这一行的身份,只不知道为什么对外人是如此在意。
按说此地与幽州城相去不算很远,素日里应该也有一些人经过,这些乡人不应该对外来者如此在意才是,凌无名觉得有些不妥去看梁兴扬,却见梁兴扬神情泰然自若,而脚下的方向却已经悄然转了,不像是要径直出村的模样。
玄灵耳朵尖,听得见旁人都在窃窃私语些什么。
“你看他往那边去了!果真是个有本事的,不用旁人请便看得出问题来。”
“就他们那家穷得叮当响的模样,能请得起道长么先前村东头那万事通不是说要他们上幽州城去请人,可他们是连路费都出不起!”
“幽州城里的道长都是些什么身份,这些游方道士自然不能比,再说了眼下人送上门来省去了路费,性命攸关的事情怎么都掏得出钱来的。”
听起来像是有一户村人遭了血光之灾,而且眼下依旧不能解决。玄灵暗自揣度着这几句话的含义,梁兴扬的步子迈得很大所以她也必须小跑着跟上,听了一耳朵的闲言碎语也不过捡出来这么些有用的,凑在一起也算是能窥得一斑。
想来不是妖族在作祟,若是妖族作祟,这里怎么也算得上是天子脚下缉妖司非得派人来不可,那么极大的可能便是有厉鬼在作祟,缉妖司的人多半也都是道士出身,但是这么多年来一直精擅的都是捉妖之术,若是有鬼作祟还是须得请些真正还在观中的道士来才是正经,只是乡人囊中羞涩凑不出路费更请不起人,梁兴扬这幅打扮出现在这里焉能被放过
看来梁兴扬是要做一番老好人了。玄灵对此倒是没什么所谓,她深知梁兴扬也是个心思缜密的,若是打定主意要帮忙便是有他的考量,不会耽误了正事,当然这样的事情在梁兴扬看来恐怕也是正事,他是那种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性子,眼前见到的不平也算是一等一的要紧。
她只是存了些捡笑话的心思,若是请他帮忙且千恩万谢的人知道帮了他们的是一个妖怪,是会一口气喘不上来要昏过去,还是会指着他一脸愤慨地大骂妖怪你是有什么企图乡人胆小,这妖族名声又不大好,想来前者的几率会大些,可也得看梁兴扬会不会叫他们看出什么破绽来。
梁兴扬恰在此时扭头看了她一眼,看她存了三分笑意的神情便知道她是在打什么主意,笑道:“我这些年来也时常被当成云游四方的道士,经验是很有一些,你恐怕是要失望了。”
什么经验自然是装作自己是人的经验。
梁兴扬走得实在是太快了,几乎一转眼便到了他的目的地,身后跟着一串儿要看热闹的乡人,可也没有一个越过他去,一来是觉得若是梁兴扬便是冲着这一家人来的,那提前报信也是无用,二来就是想追上梁兴扬也不那么容易,一时间众人心中对梁兴扬的本事都有几分信服,他们在田间地堑上那都是健步如飞的好手,怎么偏偏就没一个越得过梁兴扬去单这脚程看上去就是走惯了四方的,这年月敢出来游荡不怕妖族,非得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不可。
走到这门前,不要说是玄灵,便是凌无名也觉出有几分不妥来。
梁兴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袖子里对着那琥珀又下了一道封印,琥珀现在正在他手上蠢蠢欲动,一副饥饿已久的人遇上了一桌盛宴一般。
他不急着去开门,扭头问玄灵道:“你感觉到了么”
玄灵还不等答话,便听凌无名有些不大确定地说:“我只觉得此地一面让我十分舒服一面又叫我有些害怕,只怕是阴气和怨气都很重的缘故,这不过是一处普通的村落,怎么会有这么浓烈的怨气”
梁兴扬听凌无名都这样说,当下也不再问玄灵,只是皱着眉头打量眼前的一切。
旁人眼里这不过是个四面漏风的房子,因为太过摇摇欲坠简直像是一阵风来了都能把屋顶掀走去,可在梁兴扬眼中这房子就像是着了火一样,四面都是黑雾缭绕的,那是极为沉重的怨气,像是要把这屋子整个吞入腹中。
梁兴扬抬手敲了敲门。
门里一时间没有声音,过了半晌才响起一个少女胆怯的问话声,道:“是谁”
“是云游至此的道士。”梁兴扬答得很自然,引得玄灵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只见他面不改色站在那里,显然是惯于以道士自居的。
玄灵低低哼了一声,梁兴扬则报以一笑。
门很快便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双也带着胆怯之色的眼睛来,看见梁兴扬这一身打扮的时候她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但很快便又转为黯淡,道:“我家只怕是请不起您。”
眼前这男人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分明是个年轻人长相可是头发比村里的老寿星都要白上几分,想来是什么修炼有成所以返老还童的厉害人物,这样的人物只怕是把这房子拆开卖了人家也是看不上那几个钱的吧
梁兴扬微笑道:“路见不平自然是要帮上一把的,我无所图,你也不要担心。”
少女眼睛瞬间又亮了起来,她把门拉开来,只是手还捏在衣角上显得有些怯生生的,只是一看见梁兴扬身后跟着整村的人便更放松了些,这光天化日之下当着全村的人,这位道长想来是不会做出什么对他们不利的事情,再说眼前这人看上去眼生得很,自己家里这几间破房可不值得千里迢迢为行骗的人来骗些什么。
她将梁兴扬几个让进了院子中,院子里只显得空荡荡脏兮兮的,几根枯柴在院子里四处扔着,少女见梁兴扬四下打量,不由得低声道:“家里人都病了,显得有些乱。”
她这一句家里人都病了是所言非虚,那破败的正屋里能听见几个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婴儿的啼哭声,梁兴扬一听这声音便知道都是鬼病,是叫厉鬼缠身怨气浸染普通人受不了才生出来的病症,那几个人的状况并不奇怪,奇怪的是眼前这个少女,除了面黄肌瘦看上去营养不良之外竟没旁的问题,难道说她的八字太硬了,连厉鬼都奈何不了她
梁兴扬没急着问这个,只道:“你家都有什么人是除了你之外都病倒了么什么时候病倒的”
少女点点头,道:“家里只有爹娘和弟弟,是从一个月前开始得了怪病的,一开始只是觉得浑身没劲儿,后来便一日日地起不来床了,人还一个劲儿喊冷,一面要咳出许多血来,弟弟还不上什么地方难受只有哭,我看他脸色也很难看,但可能是饿的。”
似乎是早就苦于不知道该和什么人倾诉这些苦楚,梁兴扬只一问少女便将她家中的境况全部说了出来,梁兴扬正皱着眉头思索,便听见堂屋里传来一个男人有些虚弱的声音。
“死丫头,又跑哪去了在同什么人说话是想把我们都晾死在这里么”
那声音刻毒,听得梁兴扬一阵皱眉,只是他皱眉的原因还不止于此。
他看得很清楚,就在男人开口说话的一瞬间,四面的黑雾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扭曲起来,拼命地向着屋子里钻过去。梁兴扬也来不及多想,大踏步上前去把屋门一把打开了。
青天白日地屋子里也有窗户,这屋内却比屋外黯淡了许多,是那怨气深重至于成了气候的后果,梁兴扬眼见着黑气纷纷涌上来要把那瘦弱的男人包围起来,先是大喝了一声:“何方鬼怪,安敢在此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