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色微微冷下来时便显得有些怕人,玄灵看着也不去问他和白云观之间究竟还有什么不为她所知的深仇大恨,只略带怜爱之意地看了看昏迷中的阿英,道:“这孩子倒是拎的很清楚,若非一路艰险,我倒是很想把她也带上。”
梁兴扬淡淡道:“她和无名不同,对于我们的目的地来说,人终究还是太脆弱了。”
说完他就走到了那一棵先遭了雷劈又遇见火焚的倒霉大树底下,慢慢俯下身去摸索。
梁兴扬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从那一片灰烬里抽出手来,玄灵有些好奇的凑过来看,躺在他手上的是一颗纯黑的石头,可对着那星点的火光一照,又映射出来彩虹一般的光泽。
“要是叫他亡灵石,也未尝不可。”梁兴扬低声道。“果然是这东西,我就说怨灵,尤其是那在婴孩时期便已经没了性命成就的怨灵如何能如此条理清晰,我想这棵树原本也应该是有些古怪的。”
凌无名闻言心有戚戚焉地看了一眼原本立着树的地方,只可惜无论是什么样的秘密也都被天雷和烈火化为乌有,或许他永远也不会厘清其中的谜团了。
玄灵背着阿英亲自到了那小道观的门口,有梁兴扬的符咒在她倒是不担心自己会被道士们发现,而梁兴扬自始至终也没有提出过要替玄灵背一背阿英,阿英是那样的轻,玄灵的力气也没准比他还大些。
她把阿英放下的时候深深地看了熟睡中的少女一眼。
“再见面的时候,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玄灵低声问道。
梁兴扬道:“我不知道。”
他说的是实话,然而未免有些太煞风景。玄灵横了他一眼扭头便走,梁兴扬在后头看着她的背影苦笑起来,沉思良久还是在阿英腕间的那条手链上伸手画了一笔。
“你现在不会记得我,可我还是希望你会变成一个好人。”
凌无名在他后面,仿佛是有些踌躇地问道:“难道如今这些道士不都是好人么”
他问得有些忐忑,因为知道自己其实已经与当下这个世界有些脱节,他的印象中并没有这么多穷凶极恶的妖怪,而道士所做最多的事情也不过是禳灾祈福罢了,一觉醒来换了天地,他其实已经适应得很好。
梁兴扬摇了摇头,道:“道士也是人,或许有些人是为了天下苍生才要除妖,有些却要抱着些私欲。”
离了小村之后他们几个都不怎么说话,气氛便显得有些凝重。主要是梁兴扬和玄灵一左一右地冷着脸谁也不肯和对方开口说一个字,凌无名夹在中间并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什么要吵将起来,倒是也做了些努力想要把他们两个的火气降下来,可是几次开口都不曾达到预期中的效果便也不再开口了。
梁兴扬在外行走大多数时间都不会换下那一身靛蓝的道袍,被当做真道士也是时常发生的事情,他大多数时候都会很慷慨地伸出援手,这样袖手旁观倒还是第一次,他知道自己做的是并没有错,可心情还是被这事坏得彻底。
玄灵也不是真在和梁兴扬发火,她也是一腔的不解和无奈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发泄,其实她根本不像是一个传统的妖怪,至少她从来都没有和那些在妖族地界里成长起来的妖怪朝夕相处过。
她身边先是那个男人,而后又是梁兴扬,他们身上有种一脉相承的——不知道该说是天真还是愚蠢的——特质,男人倒是一个真正的人,梁兴扬是妖族,可也一定是妖族之中最像人的那一个,她也早就习惯了人族的某些思想,但看见这样蠢钝残酷的人性时还是很难以理解。
玄灵起初行走人世是在复仇,后来她看见了仇恨之外的东西,但是今夜她看见了一种最无奈最悲壮的仇恨。
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曾经。她很想去问一问那几个已经消散的灵魂,这样的复仇值得么她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曾经如果有人来问她的话她也一样会这样回答,现在却是觉得有些不值了。
这样诡异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他们进城之前。
梁兴扬还是用鸡血藤的汁液在他们的身上绘制符咒,玄灵对他倒是很放心,每次梁兴扬在她的后背上画符的时候都没有半分的情绪波动,好像面对的不是什么窈窕淑女而是一块白玉,她总怀疑要是换成刻刀的话梁兴扬会更顺手些。
毛笔落在她的背上有些痒。
这种事情其实已经发生过很多次,玄灵也早就已经习惯了。不知怎地这次好像是格外有些难受,每一笔落下来的时候都像是有蚂蚁在爬,她起先还忍着,后来怀疑是梁兴扬刻意在捉弄自己,便很愤怒地扭了扭身子。
梁兴扬皱眉道:“不要动。”
他还是有些顾忌的,所以没有伸手去按住玄灵,只把笔抬了起来,沉声道:“若是画得不对你泄露了妖气,是指望着我能在一城的围追堵截里带着你们两个逃出来”
玄灵回头道:“分明是你在作怪!”
梁兴扬一怔,看玄灵眼中的怒色不似作假。
他的神色倒是也很诚恳。
“我从不做这样的恶作剧,你应该对我也算是有几分了解。”
梁兴扬和玄灵一时间都沉默了下去。梁兴扬打量着玄灵的后背,那是一种纯粹的审视意味,他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凌无名在一旁看着大气也不敢喘,不知是发生了什么,至少在他的感知中梁兴扬今日所画的符咒和往日没有什么区别。
“难道是”梁兴扬喃喃低语,可没有把话说完,只话锋一转:“你先把衣服穿上。”
玄灵哼了一声,仿佛是在嫌梁兴扬多事。不过她还是很迅速地穿上了衣服,仿佛是在梁兴扬的语气之中察觉到了什么。
梁兴扬见她穿好了衣服,才把手放在她的后背上往下一按。
玄灵只感觉到像是有一道闪电顺着她的脊背流窜而过,而后便生出极致的疼痛来,叫她忍不住尖叫一声跳了出去,这次回过头来看梁兴扬的时候可是彻底的怒目而视了。
“你做什么”
梁兴扬神色不变,半晌眉头更皱紧了几分,道:“我想,是你的感知变得更敏锐了。”
“感知更敏锐”玄灵歪着头想了半晌也不得其法,道:“我这些日子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修行——”
她本想说自己这两日都在赶路没怎么修行,一转眼看见梁兴扬的神情却猛然醒悟过来。
“你是说我变得更加敏锐,就是修为有变化的缘故是玄明的那颗内丹”
她坦坦荡荡地说出玄明的名字来,眼里不见丝毫阴霾。
梁兴扬亦没有要避讳的意思,点点头道:“想来是内丹的力量正在逐渐被你的身体吸收,但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毕竟那内丹的力量阴邪,我不知道会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玄灵拧眉思索了一阵,道:“我倒是没觉出什么变化来,你看我的脾气是不是同从前一样”
这话是冲着凌无名问的,可凌无名也是一脸的迷茫。
梁兴扬冲着玄灵招了招手叫她不要离那么远,玄灵想到方才的疼痛依旧是心有戚戚焉,可看见梁兴扬神色严肃也不曾拒绝,还是不大情愿地走了过来。
梁兴扬出手很快,拂过她身上几处大穴,玄灵只觉得一时很冷一时很热一时浑身又麻痒难当,等梁兴扬终于停手的时候便忍不住怒道:“你是不是在伺机报复觉得我这几日同你说话的态度不大好”
此事严肃,可梁兴扬听她这么说却禁不住哑然失笑道:“当然不是,我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这是为了证明我的猜测。”
玄灵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你现在证明了吗”
她可不觉得这么一番实验能实验出些什么结果来,这问话便也带着一点讥诮的意味,可梁兴扬却很郑重地点一点头道:“当然是有结果的。”
说着他扭头对凌无名道:“你若是不喜欢那符咒可以洗了去,若是觉得没什么妨碍就留在身上。”
这么说显然就是不进城的意思,凌无名大惑不解地看着梁兴扬,想着他先前还急着赶路,怎么忽而又缓下来了梁兴扬见他不解,道:“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内丹的力量正在渗入她的四肢百骸,如果不能静养一阵子的话她的感知只会越来越敏锐。”
凌无名迟疑道:“敏锐不是一件好事”
梁兴扬摇头道:“若是虫鸣如同惊雷清风如同利刃,便不是一件好事了。”
凌无名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玄灵却没显出什么害怕的神情来,只道:“你的意思是我得闭关一阵子,把玄明的内丹收为己用”
梁兴扬点一点头,看上去却是欲言又止。
玄灵皱眉道:“有话便说,我可见不得你这么磨磨蹭蹭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