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兴扬也不管剑横秋究竟会不会趁机而动,他猛地回身点上玄灵的额头。玄灵身上的力量此刻便如锋锐的刀剑一般叫他手上刹那鲜血淋漓,不过这也正是他需要的。
“守得灵台清明,什么都不要想!”梁兴扬把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覆在玄灵的额前,玄灵刹那间便是一副血流披面的样子,不过毕竟是流了一脸蓝色的血,是以看上去也并不十分可怖,甚至还不如此刻玄灵那双显出些血丝的眼睛来得可怕。
玄灵咬着牙,一个字也不肯说,只微微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梁兴扬却能看见她的犬齿正变得尖锐起来,一双眼睛也渐渐变成猫眼的模样。
这证明玄灵体内的力量又一次陷入了不可控的境地之中,至于必得显出妖身来。
剑横秋却没有趁着这个机会动手,他似乎很是想欣赏一下梁兴扬的挣扎,此刻只是负手看着。
“别怕。”梁兴扬道。“你体内的力量刚刚被吸纳本就不稳定,又吃了他的暗算,现在害怕是没有用的,你要坚持住,想一想自己是谁。”
他蘸着自己的血在玄灵脸上画符,这一幕真是怪诞而惊悚,更别提身后还传来剑横秋的笑声。
剑横秋的笑张狂而得意,与他以往全然迥异。就好像长久以来的郁结在这一瞬都得以释放。他是有理由这样笑的,因为他在梁兴扬手下实在是吃了太多的亏,骄傲如他当然不能之轻轻放下。
梁兴扬也显得不似方才那般平静了。
他一个人入局还是破局,倒是都没什么关系,因为他已经习惯自己是独身一个人。同剑横秋之间那复杂的关系更不仅仅能用输赢两个字来概括,偏偏玄灵也跟着卷了进来。
而且,玄灵成了那个入局者。
他知道玄灵的性子,便是知道自己杀错了人也绝不会久久地陷入自责之中,她不是个纯粹的妖族,但还是比他要纯粹许多,人族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能有方才那样的表现就已经是梁兴扬这段时日以来言传身教的最好结果了。
但他没有想到,剑横秋设下那个阵法并不是全然想去考验他,或者旁的入局者究竟有多少人性。
是了,他还是不够了解剑横秋。
那怎么能算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呢
玄灵周身不正常的黑色气流终于平息了下去,她只咬着牙逼着自己一遍遍去想当年,想自己同玄明的诀别,想自己一定不能也变成那样的性子,那会让那个男人——不——会让师父失望。
她的牙冠咬得太紧了,至于嘴角渐渐也渗出血来。
梁兴扬道:“你坐下,什么都不要做,只等我带你走。”
玄灵又点了点头。
剑横秋嗤笑一声,道:“你以为你今日真能走得了么”
梁兴扬不答,他冷冷地看着剑横秋,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他语气凌厉像是淬了毒的刀锋,可是剑横秋听了却没有半分恐惧的意味,甚至还笑得更猖狂了些。
“你难道没猜到吗我的好师弟”
梁兴扬沉默一瞬,道:“我是应该猜到的,你究竟用了多少人的性命填进去”
“七七之数,九九之数——你大可以猜一猜!”剑横秋的笑是癫狂的,但他的眼神却冷醒得可怕。“我原本想的是若这样多的人命都终结在你的手上会让你被怨念缠身什么都做不得,却不想入局这一个更精彩些!”
梁兴扬默然不语。
剑横秋说的不错,他不肯破局本是他的事情,却不想是把玄灵也一并牵扯了进来,更糟糕的是,这是一个刚刚将玄明那颗内丹的力量消化了的玄灵。
他本就担心玄灵被那种力量影响性情大变,就在这样不稳定的时候偏偏玄灵又无意间沾染上了这许多人命——事情究竟会演化到如何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不敢想,也不能再去想,因为留给他的时间已然没有那样多了。他所能做的不过是将玄灵护在身后,而后拔剑向剑横秋。
梁兴扬挥剑,却知道自己如今挥剑是徒劳无功一般。
因为他的心有些乱,剑势便也有些乱。
剑横秋其实依旧忌惮梁兴扬身上蕴含着的那种力量,但他也模模糊糊意识到那是在梁兴扬濒死之时才会出现的东西,是以现下只一面闪躲着梁兴扬的剑一面继续嘲笑着他。
他想看见这个觉得自己不是圣人却其实和圣人没什么两样的愚蠢师弟意识到,在如今这世上做圣人是没有用的。
其实剑横秋自己也很清楚,他做这样的事情是一样没有用,同他一直以来的作为大不相符。
但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他依旧在做这件徒劳无益的事情。是因为梁兴扬告诉了他当年事,他想要回报还是说,他觉得梁兴扬身上的光太刺眼,想要把他也一并拉下来
这一对师兄弟此刻其实是一样的迷茫,便在如此迷茫之中拔剑相向,自然谁也伤不到谁。那些符纸在空中碰撞而后无风自燃化为灰烬,像是一场不那么干净的雪,在这个昏暗的洞穴里飞舞。
“师弟,你为何如此愤怒莫不是你真的把她当成了师父醒醒吧!”
“她不是师父。”梁兴扬的剑有些乱,可语气却渐渐冷醒起来。“但我也不容许你这样轻贱她,轻贱旁人的命。”
“那你为什么阻止不了我呢”剑横秋闪身躲过一道剑芒,剑风扫过他的鬓角斩断了一缕黑发,也在他白玉一般的脸上擦出一点血痕。可是剑横秋恍然觉不出痛一般,任由自己也变作血流披面的模样。“你阻止不了我,是因为你还不够强!这世上想要让别人按着你心意而动,就唯有变得更强!所以你拦不住我,你什么都做不到!”
梁兴扬眼前是凛然的剑光,可恍惚间他看见的是一点血色渐渐蔓延开来,铺天盖地。
那是他所没有看见的、玄灵替他背负的血债。
也是师父当年的倒下时候从身体中流出来的仿佛无穷无尽的血。
在那些妖族一哄而散之后,梁兴扬又悄悄地回到了师父的身边。他知道自己这作为是极不负责任的,如果他被那些没有离开的妖族抓去了,师父的死便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师父让他走的时候把那一串叫他好奇不已的手链塞在他的掌心,叫他一定要走下去。
而她是已经不会睁开眼睛再看一看他了。
梁兴扬回去的时候,很意外地发现师父并没有被弃尸荒野。那里多了一座坟,墓碑上只刻着一行诗。
字迹遒劲有力,显然是出自一双很有力量的手,梁兴扬还透过那字迹感觉到一点叫他心悸的强大力量。
天涯霜雪霁寒霄。
他知道师父就躺在那里,因为他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只他不知道这座石碑是谁立下的,立碑的一定很懂师父,才会留下那样的诗。
梁兴扬在坟前等了很久,他等师父入梦来。
但是他没有等到,于是复又招魂,招魂也不能够,他这才意识到或许师父的魂魄已经消散了,但又不敢相信,不相信师父那样恬淡的性子会引来如此弥天大祸,死后连灵魂都被湮灭。
从那时起,他就发誓一定要完成师父的愿望,因为后来他也意识到那究竟是谁为师父立碑。
是妖皇,妖皇杀了师父,灭了她的魂魄,却又为她立碑。
梁兴扬是一定要去问一个为什么的,所以他不能在这里倒下。而玄灵——玄灵与师父有那样相似的面容,如果她能替师父看见的话,总归也是一种慰藉吧所以玄灵也必得好好的。
剑横秋的嘲讽忽然停止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梁兴扬的身上燃起了一点幽幽的蓝色火焰,那是最叫剑横秋肝胆俱裂的一种力量,他可以看不起妖皇觉得那不过是不曾开化的妖物,却不得不承认当今世上最强的力量是属于妖皇的,哪怕只有一点点他也很难抗衡。
但剑横秋旋即咬牙。
上次是猝不及防之间才受了那样的重伤,如今定不会再重蹈覆辙,若是连妖皇的一点力量都要怕的话,他还凭什么去登临绝顶去做这世上的最强者若是放弃了那个念头的话,不如今日就认输服软,把玄明的尸体拱手相让!
他没有说出梁兴扬身上的力量是从何而来,他怕梁兴扬察觉到这种力量之后变得更加棘手。而梁兴扬也没注意到他已经调动出了几乎可以算是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因为现在他正在被愤怒所支配着。
梁兴扬的长剑上也包裹着同样的火焰,连同黑幽幽的眸子之中也隐约跳动着一点森蓝的光芒。
剑横秋对上他的目光,惧怕之余还有些心虚。
他脚下一动,微微退后了一步。
梁兴扬却上前了一步,嘴角带着一点冷笑。
他的声音似乎也与平时不大相同。
“你是害怕了吗师兄”
他把师兄两个字在舌尖咬出一点极尽讥讽的意味来,而后在剑横秋反应过来之前,举剑,霍然向下,将长剑直直贯入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