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个已经被逐出师门的剑横秋来说这话,似乎是有些可笑,但剑横秋和梁兴扬都没有笑,相反他们的神情有些悲凉,剑横秋死死地盯着梁兴扬,那样子甚至比之前更严肃些,他的脖子上甚至有一两条青筋在跳。
青筋爬在他苍白的脖颈上,让他显得更像是妖魔而非一个人。实际上他也早就不再是一个人,是他亲手把自己从人变成了妖族,只平素他看上去还是很像一个人,是以梁兴扬有时候都会忘记这一点,现下他终于想起来了,并觉得有一点悲哀——师父在收养他的时候,会想到剑横秋么然而现在剑横秋已经是一个比他更加纯粹的妖族,甚至比他更习惯弱肉强食的那一套。
如此,又是什么让剑横秋肯与他言和呢虽然永久的和平已然是不可能的了——就在剑横秋决定要走上这条路的时候——但是现在,就在他说出那个誓言的时候,梁兴扬忽然意识到他这位师兄身上始终带着某种无法磨灭的特质,天真,或是说执拗。
所以剑横秋还是在那一瞬间打动了梁兴扬。
玄灵本想在梁兴扬的身后发出一声嗤笑,那算是什么誓言永远不被一个死人原谅又或者那根本不仅仅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从剑横秋和梁兴扬那些对话之中那她能拼凑出一点事情的真相来,那个名为寒宵的女子绝不仅仅是死了,她是很彻底地消散在了天地之中,再无轮回的可能。
但看见梁兴扬的神情,她又把那点笑吞了回去。她隐约意识到,只因为自己这张脸,世上任何一个人对这对师兄弟的幻想发出嘲笑都没关系,但她不行。
所以她最后绷住了脸。
梁兴扬当然也没有为剑横秋的誓言而发笑,他的神情甚至是悲哀的。他静静地看着剑横秋,直到剑横秋也把手覆了上来。
剑横秋的手有些冷,甚至有一些颤抖。
梁兴扬握住了他的手,他和剑横秋的手之间传来了一点刺痛的感觉,那是一个很基础的血誓,不过已经足够在这件事上束缚这两个因此而变得脆弱的妖。
他们现在都是妖,可也是截然不同的妖。梁兴扬是生而为妖,可他总想去做一个人,剑横秋早先是一个人,但他早已不再是一个人,只有寒宵面前,他们都只是弟子,无论是被猜忌的还是被逐出师门的,最初朝他们伸出手来的始终是寒宵。
寒宵可能不是一个顶好的师父,梁兴扬和剑横秋都知道这一点,却绝不会因此萌生出放手的想法。
而后他们看向了玄灵。
玄灵生平第一次被看得心里发毛。叫两个本来立场敌对的家伙忽然如此同仇敌忾地看过来,若不是知道他们在期待着什么,她简直要以为梁兴扬是忽然被夺舍了。
“说是由我来选,可看看你们两个的表情”玄灵愤愤不平地低声道。“就好像只要我说半个不字儿你们两个就打算哭出来了似的。”
她嘴上不饶人,动作却很利落地划开了自己的腕子,让鲜血落在了地上。
玄灵的鲜血看上去和他们的没什么区别,但这一刻,地面的震颤却比上一次更加剧烈,让所有人都站立不稳。
“是的,这就是我修复了一切也未曾找寻到的机关。”剑横秋在地上抬起头来,他的眼里透出一点狂热的光。“我就知道,能养出师父的地方绝不会如此轻易被彻底毁灭,我回到这里就是为了叫世人都知道世上有这么一个地方,早晚有一天世人会知道他们曾经犯下的究竟是什么错,当然,如果那时候你也活着的话,我会感到更高兴些的。”
后一句话便是对梁兴扬说的了。梁兴扬很清楚,这是剑横秋所能表露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善意,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不会对别人说,因为那关乎到师父的秘密。
梁兴扬也愿意接受这一点善意,他现在隐约知道剑横秋所图的究竟是什么了,如果他只是想用自己的力量去证明这世上的确曾有这么一个门派的存在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叫剑横秋成功一回。
大地的震颤还在继续,剑横秋笑着笑着,笑意忽然便显得苦涩了许多,而后他眼角慢慢便有了一点泪水。不过他很快把这带你眼泪擦掉了,因为这一切在自己的对手眼里看上去会像是很虚伪的眼泪,他本不应该对自己的师门有着如此深刻的眷恋,但他偏偏就怀揣着这种妄念一般的想法,至于摇摇晃晃从地下深处重新爬出来之后,想到的东山再起之地便是这里。
只存在于他师父那些故事之中的师门。
但一扭头,他便看见了梁兴扬微微有些复杂的神情。那一瞬间剑横秋似乎罕见地露出了一点赧然的情绪。但梁兴扬很快就转过了脸,似乎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一切停止之后,出现在众人眼中的东西却有些令人大失所望。曹明上下打量着拔地而起的那些东西,心想如果当年它们曾经起过什么作用的话,这里也不至于变成这幅模样了,不过他很清楚说出这话会发生什么,故而保持了沉默。
在浩大的声势之后,拔地而起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石台。石台上画着繁复的花纹,那些花纹绝不是他们所熟知的符文与咒语,但梁兴扬和剑横秋忽然跳了起来,奔向这个不大起眼的石台。
“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梁兴扬抬眼看向剑横秋,他的神情罕见的十分严肃。“原来秘密并不在师父身上,而是在这里。”
剑横秋的眼里也有若有所思的光。
“这才是一切的开始,所以当年此地覆灭,绝不是因为什么无聊的宝物之争。”
他忽然转头看向玄灵。
玄灵被他吓了一跳,她不大愿意承认这一点,在她看来剑横秋的确比梁兴扬要可怕得多,不过她还是瞪圆了眼睛努力叫自己显得有有气势一些。
“我需要你把当年事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