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周围的气氛近乎于凝结,所有妖族都在屏息等待着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迎来他的结局,那些妖皇御座之前的妖族更在思考这一次妖皇会用什么方式去惩戒这个触犯天颜的小妖,是把他高挂在铜柱之上让他的血液流尽,还是直接让那些尚未开启灵智的猛兽饱餐一顿
其实妖皇那些惩戒的手段并没什么新意,他似乎对看见失败者的痛苦挣扎也没什么兴趣,之所以要震慑妖族,只因为不打算时时刻刻都提防着反叛者的到来,他不大喜欢做这种事情。
真正能跟在妖皇身边的妖族心里都很清楚,妖皇的心思从不在妖族也不在这个天下,就像当年最古老的一批妖族不知道这妖皇是从何而来又为什么肯打开两个世界之间的通道一样,今日这些妖族更不知道妖皇所求的究竟是什么。
但妖皇仍只是在笑。
不是轻蔑,只是觉得有趣,然而这样的姿态却更显得有些蔑视的意味,似乎梁兴扬的努力就像是一种很可爱的挣扎一般。
“孤想起来了,那也是你。”他轻声道。“撕开了巧娘魂魄的也是你,看来你还真是在不遗余力地阻止孤——只可惜,这世上没有任何存在能够阻止孤。”
“你以为你是什么,神”梁兴扬冷冷道,他能感觉到妖皇的目光正望向何方,是的,妖皇正看着的大概正是他放在袖中的琥珀,那块琥珀被蓝玉净化了些许怨气之后显得安分了许多,巧娘的一点残魂在其中也不领着剩下的怨念日夜哭嚎了,只是偶尔在昼夜交替的时候梁兴扬耳边还会响起一点哭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竟然已经习惯。
那块琥珀似乎在他的袖中颤抖。
究竟是他在发抖,还是巧娘的一半魂魄感受到了妖皇的力量正在颤抖妖皇为什么偏偏需要一个鬼妖,他不应当是看不起人族与人族化身的妖怪么且这世上鬼妖虽然稀少也不是全然没有,为何一定是巧娘,至于妖皇肯于亲自分一点力量去夺取巧娘的魂魄
疑问再一次填塞了梁兴扬的心头。
他从见到妖皇开始,就一直被困囿在众多的谜团之中,这让他觉得自己是行走在一片茫茫的大雾里,大雾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不知道雾气散尽之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会是什么,甚至不知道这雾气有没有尽头。
这恐怕就是有许多人死也想死个明白的原因,只可惜不总是能够如愿。
妖皇轻笑了一声,道:“人族也曾奉孤为神。”
梁兴扬有一瞬的意外,而后明悟,道:“原来你果真是烛龙,果真不来自于真正属于妖族的那个世界。”
妖皇似是有些感慨,他道:“你相信吗这两个世界本没有差异,就像是镜子的内外一般,只是同寻常的镜子有些不同,镜子外头是人族当道,镜子里面是妖族当道,孤不过是打破了这一道界限。”
“既得了侍奉,如何又成了妖族的皇”梁兴扬低声问道。
他问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未必能得到答案,妖皇那样的城府也未必会七情上脸让他窥得一丝端倪,可是好奇心简直是一场没有止境的折磨,而且梁兴扬也清楚,如果要再度打开那条通道——现在看来,如果妖皇没有欺骗他的话,那不是在开启一条通道,而是让镜面的两端重新被分隔——他就必须弄清楚这一切。
妖皇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所以他也许还有机会。
梁兴扬很有耐心地等着妖皇的回答。
妖皇的神情有了极轻微的波动,他眼中像是闪过了一点恍惚的光,可是那瞳子中仅仅泛起了一丝涟漪便已经重归死水一潭,快得仿佛是个幻觉。
“孤从没想过要成为神,日与夜的交替并非孤要为世人做的事情,只是孤双眼的晦明。”妖皇是在答非所问,亦或是他从未想过要回答梁兴扬的问题。“孤想要的,早就被人族毁去了。”
他的语气在那一瞬间变为了真切的恨意,也有一点怒意终于勃发,叫梁兴扬感受到了妖皇的一点头角峥嵘。梁兴扬本也没想过要去质疑妖皇的力量,但是那一瞬间他还是真切地意识到,现如今的自己在妖皇面前简直什么也不算,抗争蚂蚁挥动自己的触须也能算得上是抗争么哦对,他其实是一只蚌,那么更形象的说法是挥舞自己的贝壳。
当年的人族究竟做了什么,能让被奉为神明的烛龙疯狂到想要毁灭整个人族又是什么让所谓的镜内与镜外变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方是人族的天下妖族只避居四处,而另一方又成了妖族的天下
疑团似乎更多了。
“至于你师父的命。”妖皇顿了顿,他眼里有种复杂到梁兴扬看不懂的情绪。“那本非孤真正想要的东西,只是她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罢了。”
“如果你不杀我,我将拔剑。”梁兴扬淡淡道。
以卵击石。
这一刻他只能想到这几个字,可这也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如果为了师父他都不能生出拔剑的勇气,今后还谈什么正义谈什么救护苍生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上,只知道人族杀戮灵智已开的妖族是不对的,而妖族肆意屠戮人族也是一样,一直以来他走的便是这样一条路,而今的生门或许正在这一拔剑之间,因为只有拔剑了,他才依旧是梁兴扬。
那个生活在人族与妖族的夹缝之中,叫两方都喊上一声妖道的梁兴扬。
妖皇没有答话。
是以梁兴扬拔剑。
剑光清冷,如月光,也如电光。
一同落下的还有仿若铺天盖地的符纸,也不知道梁兴扬是什么时候画了那样多的符,它们裹挟着雷电与火焰,甚至有许多还是真正的朱砂画就,刚猛的阳气叫实力稍弱的妖族都不得已四散,梁兴扬在火焰与雷电之中怒视着妖皇,那一瞬反倒是他有些神明一般的威严。
无论这究竟是不是他所看见的生门,他总要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