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皇在万寿城的这一场宴,也不知是宴是局,或许他本想的只是这个时刻能收回一些他追寻了许久的东西,因为凌无名身上的那个禁制是他下的,即便凌无名被剑横秋带离了妖域,他也一样会追随着不知从何而起的一点呼唤回来。
不是心中呼唤,因为他胸腔之中并无一颗心脏,然而可笑的是正是他的心脏在呼唤着他前去。
妖皇也许是想让万妖都见识这一幕,也许是想借此引出一些对手。最后对手是引来了,可妖皇却输了,因为这个小小的尸妖忽然挣扎着从执棋者的手中跳出来掀翻了整个棋盘。
棋盘既然掀了,便也再没什么好戏可看。
玄灵始终是在昏迷之中,梁兴扬将凌无名剩下的那一捧灰烬用锦盒盛了,确认妖皇与什么妖皇的忠心属下都不会再追上来之后便从剑横秋手中接过了玄灵。
剑横秋不拦他,他知道梁兴扬始终是信不过自己的,且这一次从妖皇面前仓皇逃走之后他们之间的立场又变得微妙起来——他们是为了给师父报仇而短暂结为盟友的,现在这仇却没有报成。
他看着梁兴扬把玄灵背在身后。
梁兴扬的身躯在此刻终于显得有一点佝偻,或许是他累了。
“你要去何处”剑横秋问道。
梁兴扬只在前面走。
他在向南走。
剑横秋仍跟在他身后,于是梁兴扬便始终是一个戒备的姿态。
他们都能缩地成寸跨过千山万水,可是前一个不曾加快脚步后一个也不曾催促,就这样像是两个凡人一般向南行。
与凡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眠不休。
就这样行了一日夜。
梁兴扬终于开口,他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也比平时更冷。
“为什么”他低低道。
他不细说自己问的是什么,可是剑横秋却轻笑起来。
“不为什么,我依旧想做你的盟友。”
“你能得到什么呢”梁兴扬转过头来看他。北地的风很冷硬,把他一头白发吹得在风中乱舞,叫他这一刻真像是有了几分迟暮的意味。
梁兴扬的眼睛此刻是近乎于墨色的黑,可里面空空荡荡,甚至于只剩下一点茫然的神情。
他冷笑起来。“你已经知道我究竟是个什么,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而你想要的东西也已经在你面前化为齑粉,你还能从这一个盟约之中得到什么呢师兄,你不该是这样的,没什么好处的事情,你又为什么要做呢如果你要的是玄灵体内的力量,我不会给你,你要师父的遗物,我也一样不会给你。”
梁兴扬说得畅快淋漓,甚至于有一点恶狠狠的意味在其中。他像是在对着剑横秋宣泄一点不满,只可惜他知道这一局他没有错剑横秋也没有错,当然,弱小不能算是一种错误,因为他们此刻面对的是世间最强的那一个。
可剑横秋不为所动。
他不怒不喜,只平平望着梁兴扬。
剑横秋与寒宵之间的纠葛远比梁兴扬更深,他是一早便叛出师门去的那一个,却在知道师父的仇人是这天地间最强大一个所在时仍要去赴会。
他是个恶人,为了自己的局可以叫天下人都去死,但要为寒宵报仇依旧是他心中不可撼动的一条。
所以他也很理解梁兴扬现下是个什么心境,甚至于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玄灵还伏在梁兴扬背上,他们两个此刻或许就要动起手来。
“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剑横秋冷冷道。“但我依旧要跟着,因为你手上的东西是击败他的一桩希望,也因为小猫妖现在是唯一的线索。”
唯一的,找到师父的线索。
他也不曾想到这一趟还会有些旁的收获,也不知那究竟算不算得上是收获。至少现在他知道了,原来妖皇要的是师父的魂魄,而这个小猫妖身上竟然有师父的一片残魂。
妖皇要师父的魂魄剑横秋冷笑。便是妖皇想要,他也要搏上一搏。
可是若师父的魂魄当真不曾湮灭,为何他与梁兴扬上天入地许多年都不曾找寻到为何这小猫妖身上会有一片残魂
梁兴扬沉默了一瞬,道:“那么走罢,我要救她。”
说一个救字,他的语气还是有些愤愤的,因为若不是剑横秋当日一定要设局让他们见到玄明,玄灵便不会被玄明修炼了无相冥功的一颗内丹祸害成这般模样。
剑横秋轻笑一声,脸上并无愧色。
“搅局的是你,若非你搅局,这东西我不会让她得到。”
那时在他局中,玄灵是可以被牺牲的一颗棋子,因为他尚不知道玄灵同师父是什么关系。
梁兴扬眼底闪过一点怒色,但也知道纠结过去之事并无意义,他只道:“我知道谁能救她。”
剑横秋便跟着,也不担心这是一个圈套。梁兴扬虽然已经知道自己身上妖皇的力量从何而来,素日却依旧不能释放出一二来,况且剑横秋心中更清楚现下玄灵这幅模样,梁兴扬想必也不会带着他跋涉万里只为了做局给他。
只是越走,他便觉得越熟悉。
“熟悉么”终于到某一日,梁兴扬停下脚步,语带讥诮去问剑横秋。
剑横秋轻笑一声。“怎么,你不觉得候城是他故里,却觉得此地是”
这是他唤醒凌无名的地方,也是他与梁兴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可他不觉得这会是梁兴扬带他来到此地的理由,毕竟他们两个之间是没什么旧可以叙的。
梁兴扬恍若不曾听见他语气中同质的讥诮,只道:“心安处才是归乡,候城而今已经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候城,我来送他回故人身边。”
他一面说一面在自己身上布下重重禁制,看得剑横秋几分惊奇,道:“怎么,你也有如此胆小的时候”
梁兴扬却只摇头道:“我是要让妖皇不能窥探到此处,否则的话,我恐怕顷刻之间便没了性命,而那对你也无半分好处,因为届时妖皇将会变得更加强大。”
他敲打了剑横秋一句,便迈步入了眼前破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