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横秋口中说的是神女二字,然而他的神色却没有半分尊重的意味,甚至于是有些嘲弄的意味在,他的冷嘲声里四面的火一时间更烈,梁兴扬一手拖着要往前奔的云英一手捏着辟火决,周身的这场大火像是有生命一般在风中猎猎飞舞,将小小的道观全数吞没。
那块石头被梁兴扬扔在地上,石头原本是有些烫,但现下也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梁兴扬有心对着剑横秋一问究竟,却也知道现下更要紧的是不能叫这场火被烧到山下去。
“凤凰神女。”梁兴扬低声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他心头还是有着淡淡的凉意在,且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所召来的雨是绝不可能灭得了这一场大火的,眼下想要灭了这场火,其实还有一个法子,只是这法子太冒险,他不知道会不会引来妖皇的注视。
梁兴扬与剑横秋对视了一眼,剑横秋低低冷笑,上前来替梁兴扬将云英拦下了。
“我本来想做点什么,但现下看来,你比我更合适。”
他脸上挂着的是冷笑,不过他眼中却真切地流露出一丝担忧之意来,梁兴扬却不再去看剑横秋,只是一步步地冲着火海走了过去。
梁兴扬的步伐算不上是慢。
要找到这一场火焰是从什么地方燃烧起来的其实非常容易,因为火焰最正中的温度是与寻常的大火不同,更反常地高了起来,梁兴扬眼前此刻也出现了更为清晰的幻影,那果真是一个裹着红裙的女子,或者她的裙琚就是这火焰,艳烈得惊人。
梁兴扬感觉到辟火决也已经不大够用,虽说是衰弱的神明,但神明依旧还是几近于不可战胜的存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甚至分不清自己的笑是胜券在握还是无可奈何——难道他终究不能战胜神明,只能靠着近乎于卑鄙的制衡来借他最不愿意借的那一个存在之力,来禳解一场近乎于灭世的苦难么
辟火决渐渐是没有用了。
梁兴扬能瞧见自己的白发正因为灼烤而卷曲起来,也有那种被灼烧时特有的焦糊味正散发出来,但是很快,他便感觉不到那种可怕的热了。
同样是一场火。
只是这火看上去更不像是凡世的火。
那火是幽幽的蓝色,剑横秋在外头隐约看见这一点蓝色,便有些慨然地笑了。
他道:“这两种火放在一起真是好看,只可惜终究不会一同熄灭。”
剑横秋是话里有话,玄灵略感古怪地了他一眼,但剑横秋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红蓝双色的火焰,叹息是深而长,仿佛是胸臆之中藏了很久的一股。
梁兴扬在那一瞬间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所在。
他进入了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玄妙的状态,似乎是在从高处俯瞰着这一切,这一刻他也很清晰地看见了剑横秋口中那位凤凰神女的长相。
那女子是火焰组成的,头发是飘动的火焰,瞳孔中仿佛也燃烧着火焰。
她冷冷地抬起头来,仿佛是能看见梁兴扬一般,但是她开口时却不是在和梁兴扬说话,梁兴扬很清楚她究竟是在对谁说话,只是这一刻他不能回答,也不想回答。
“你还是不肯站到我这一边来么你还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本就该走向毁灭么”
梁兴扬想,或许在一开始,这位凤凰神女和妖皇还不是站在一边的,那么,究竟是什么让妖皇不惮于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要把这个他曾经或许想要保护的世界拖入深渊呢
一蓝一红两股火焰最终交汇在了一处,那一瞬间天地极静,像是万事万物都已经被焚烧殆尽。
而后,火焰终于熄灭了。
以火焰对抗火焰,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梁兴扬看见了自己的躯体,那上面现在也燃烧着幽蓝的火焰,但衣衫与头发却依旧是完好的,看来本能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更算得上是一道护身符。
他试图去靠近,便被一股巨大的牵引力吸引进了自己的身体里,而后睁开眼时,正看见剑横秋有些复杂莫名的表情。
梁兴扬道:“我看见了她。”
剑横秋眯了眯眼睛,缓缓道:“你说,是你看见了她”
“是,一个火焰组成的人影,她眉宇间有一个印记,我看不清那是什么。”梁兴扬道。
“是她,天地间第一只也是最后一只凤凰。”剑横秋嗤笑。“不曾湮灭,托生为人,而后又在人的体内复苏,听起来是不是有些耳熟”
梁兴扬警告似地看了剑横秋一眼。
剑横秋摇了摇头似是有些不屑,可最后也还是从善如流地转开了话题。
“但你说你看见了她,你是指你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梁兴扬觉得有些莫名,但是看着剑横秋有些严肃的神情便直觉这是一个有些要紧的问题,于是老老实实地点头。
剑横秋的神情便显得更严肃了。
“你知道,你第一次打败我的时候自己是并无所觉的。”
梁兴扬一时间张口结舌,寒意顺着他的脊柱悄然爬了上去,就好像他依旧是不曾化形的那一个,正置身冬日冰冷的海水里不,还是不一样的,因为那时候他没有脊柱,可这无关紧要。
要紧的是剑横秋这一句提醒。
上一次梁兴扬击败剑横秋,所靠着的正是妖皇的力量。然而那股力量在他醒着的时候无法为他提供任何帮助,这一次,他却是被这股力量排挤出了自己的躯体,那么会不会有朝一日,他不能再回到这躯体里
那是不是就意味着他这片残魂是被妖皇收了回去
剑横秋忽然一把攥住了梁兴扬的手腕,他的眼神亮如妖鬼,带着一点癫狂的意味。
“会不会我们猜错了会不会妖皇也错了你不仅仅是妖皇的一片残魂,你身上是有属于你自己的东西在的,所以你和她们两个是一样的”
梁兴扬一时间也被这个猜想所震慑,不由得沉默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