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疾行到了后山,梁兴扬果然再一次看见了幻境中的那个封印,那幻境也的确是妖皇不知用什么法子做出来的,端的是纤毫毕现,但也只是样子像得很,在幻境中这不过是连通了地火显着有些灼热,可现下真切站在此地,梁兴扬所能感受到的便是彻骨的寒意。
这当然不是地下再无地火。
而是凤凰观上下的魂魄。
梁兴扬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凤凰观上下才几个人何以能将地火都遮掩去”
剑横秋低笑一声,道:“自然是因为妖皇在此事上早有准备。”
他十分笃定地往前一指,梁兴扬跟着望过去,便看见那洞口之前闪着一点幽蓝的光。现下他看见这光总是眉心跟着直跳,因为知道其后遇见的必是十分棘手的事情。
梁兴扬走上前去,目光一凝。
他是认识这东西的,然而此前一直以为它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世上应当没有那样阴毒的东西,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有伤天和。
“这是魂珠。”梁兴扬低声道。
剑横秋在他身后哼了一声,梁兴扬这才想起来,剑横秋当也是知道这东西的。
原来一心要守护这一方天地的烛龙在死后会生出这样深重的怨气,至于如今的妖皇会用如此手段。
不,这手段应当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从天地大变之后世上其实再灭有这样惨烈的死亡,所以这魂珠也一定是那时候成的。
梁兴扬忽然笑了起来。
而且不是苦笑。
剑横秋惊愕地看向梁兴扬,似乎是觉得他疯了,
然而梁兴扬笑了半日,把眼角的泪光抹了抹,道:“我如今才信世上真有天助我也四个字。”
这的确是天意。
若非妖皇太想将凤凰的残魂也放出来继续凤凰未竟的事业,他便不会拿出这魂珠,而这魂珠如果一直都在妖皇手中藏着,梁兴扬也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便只有折戟一个结局。
梁兴扬平静道:“毁了这魂珠,便是毁了他一重依仗。”
剑横秋嗤笑道:“说得倒是轻巧,可这东西阴损至于世上从未出现过,其中的力量岂是你可以撼动”
以万万人惨死的魂灵与怨气熔铸一颗魂珠,怪不得能将地火的热全数遮掩而去。凤凰观的众人只不过是成了一个引子来开启这魂珠,妖皇的所图已经昭然若揭,他是要凤凰为怨气所浸染而后为他所用。
梁兴扬还是在笑。
不仅仅是在笑妖皇反倒是把一件他必得毁去而此前竟毫不知情有这么一个存在的东西送到了他的面前,也是在笑妖皇忽然有了这样一重布置,其实是他怕了。
这其实是很荒谬的一件事情。
高高在上的妖皇,有什么可怕的呢怕他的一片残魂,还是怕一两个曾经有过螳臂当车想法的人族都不应当怕,可他现在这样做,就是在为自己找个帮手。
如果他没有怕,缘何要找这么个帮手
还不是一般的帮手,是尽管有怨气侵体又自己是一片残魂却依旧是神明、随时可能造反的凤凰神女。若说妖皇想找的帮手是玄女,或还可说是烛龙原本的意愿在其中加持,可这凤凰神女,恐怕一开始便是为了杀烛龙而来的,妖皇或许是该感激凤凰神女的出现在阴差阳错之下造就了他,可他绝不会希望以这种方式来表达感谢。
又或者,他想要做的事情,是一定要有神的魂魄在其中作为祭品的。既然玄女的魂魄遍寻不见而梁兴扬又忽然跳出来处处为难且还似乎摸着了些门道,退而求其次来寻凤凰神女的残魂便也顺理成章。
似乎还是后者更可信些。
梁兴扬又上前了两步,他自问也不是没有见过相似的景象,当初鬼妖身上所带的怨气就宛若能冲霄汉,当时他还为此很是头疼了一番,然而如今见到眼前这颗魂珠,才晓得什么叫做小巫见大巫。
这怨气是如渊似海深不可测,梁兴扬只在前面站着便觉出一点涔涔的冷汗来,但他却是没有半分要退却的意思,依旧伸出手去,似乎要握住那颗定魂珠。
剑横秋也感受到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他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日面对旁人的胆识,心中生出的不是讥诮之意,而是一点钦佩之情来,尤其此前这还是他百般看不起的一个。
他一向只当梁兴扬不过是师父在失去他之后所找到的一个影子,现下却发现这被他当成是影子的家伙倒很是敢为天下先。
剑横秋当然不打算明着表现出自己的钦佩之情来。他只是伸出手去试图将梁兴扬拉住,但或许是因为他实在是心中还有些顾忌,出手还是慢了一步。
但在梁兴扬的手将要碰到那定魂珠,至于已经觉出背上的寒毛在根根竖起的时候,他的手被一把攥住了。
那是一只显得有点苍白的手,他对梁兴扬显然不算是客气,手上简直是迸出了一点青筋。
梁兴扬有些愕然地回望了一眼来者,神情便显得更为愕然了。
蓝玦站在那里,神情显得不大好看。
梁兴扬几乎要以为这是又一个幻境了,且不得不说这幻境似乎做工太过粗糙了些,连与他相熟的究竟是哪一只孔雀都忘了。
不过梁兴扬腕子上传来的触感却是真真切切的一片温热。梁兴扬看着蓝玦一时没有说话,蓝玦似乎也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有些吃惊,也好半晌没有说话,然后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你是疯了么!”
梁兴扬有些戒备地望着蓝玦。
他和蓝玦现下简直可以说是仇人,若不是他的算计,没准蓝玦还是好好地坐在城主的位子上,等着有朝一日继任孔雀一族的王,他先前在那庆典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想必妖皇已经降罪于蓝玦,连同孔雀族的位置也都已经被蓝玉重新设法夺回去了。
单看蓝玦现下这风尘仆仆的样子便知道他是吃了不少苦头,这可是孔雀最难容忍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