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可城哥先不忙说话。”来天然居门口接了刘可城,见这里人来人往异常嘈杂,而且身为王城脚下子民,整个一楼大厅的贩夫走卒,全都在发表着对刚才要处斩之人的评价。陈瑜对欲言又止的刘可城道:“我那个院子还有空房,要不然今晚我们彻夜长谈也可以。”
六年之后,刘可城有了很多改变,除了相貌之外,人看起来多少也沉稳了些。只看陈瑜一身衣衫的用料,腰间小荷包以及束发玉冠和脚上的靴子,就知道他混的还算不错,而且这里是天然居啊,他进京至今,久闻天然居大名却没想过住进来。陈瑜在这里却有院子,可见瑜哥儿还是瑜哥儿,到哪都能吃得开。
还在门外,就闻到了一股泌人心脾的清香,刘可城看和陈瑜的眼神立刻就变了。这些年的经历告诉他,只有一些极为讲究的人家,才会把房间弄得香气四溢。只是他毕竟是刘可城,还不知道香气四溢用在这里不妥。
推开房门,房内装饰很是考究,这里本就是陈瑜的客房,不愧天然居之名。刘可城首先看到的就是刚才拧陈瑜耳朵的,那个好看地不像话的女子,以及一个脸上有些许皱纹,正在和那女子喝茶的葛衣老者。
经陈瑜介绍相互见礼之后,刘可城才知道这红衣女子是陈瑜的师姐,他的心思还是有些简单,认为师姐教训师弟天经地义,也就不再计较陈瑜被拧耳朵的事了。
落坐之后,陈瑜立刻迫不及待地问道:“可城哥,那天早上你去哪儿了,我一觉醒来没见到你,拼命到处找你也没找到而且这六年来你过得可好,都有些什么经历快和我说说!”
紫苏和四方都听陈瑜说起过,他被山贼追杀,早上起来再也找不到同伴之事。没想到那位找不到的同伴,就是眼前这个膀阔腰圆,脸上已经没了大街上时的狠厉,反而一脸憨厚的魁梧青年。
“我去找吃的了。”刘可城多大的人了,没想到刚一开口,大眼睛立刻就红了,道:“你那天晚上根本没怎么吃饭,而我早早又被饿醒,见你睡地正熟就没扰你。我爹前一天不是说过,山里有很多一头撞死的野兽吗”
“可我沿河走地很慢,怎么一直没等到你”陈瑜当时既担心刘可城在自己前面,想尽快去追上他,又担心在自己身后而放慢脚步。但当时没有吃的,陈瑜每天都要花大量时间挖草根充饥,因此行进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瑜哥儿,我迷路了!”刘可城再也忍不住,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大哭道:“我不知道走进了哪条岔道,在里面根本没找到什么野兽尸体。但我抓了几只野兔正要回来,却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不同于陈瑜的聪慧,刘可城脑子里少了一根筋,虽然比陈瑜大了四岁,但平日里众多坏点子,向来是出自陈瑜。也正是因此,在迷路之后想想以后再也见不到陈瑜,从山贼手中逃得性命、抓到野味可以裹腹的喜悦,立刻被未来的不确定而引起的恐惧占据。
刘可城向来没有主意,在当时那荒野之地又是迷路又是找不到陈瑜,那时他才十四岁仍然是个孩子,可以想像当时他该是何等无助。
“好了,好了,快别再哭了。”和紫苏相处六年,陈瑜最害怕的不是师姐拧他耳朵,而是师姐的哭。如今见刘可城这么一个壮汉哭地稀哩哗啦,一边拍着其后背轻声安慰,一边引开话题问道:“那后来呢,这几年你是怎么过的”
“我、瑜哥儿不是说,沿着那条小河就能到乐昌城的么”刘可城抽噎着道:“我去的那个岔道里也有一条河,我就顺着河水一直走,都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经历了两场大雪之后到了淳化府。当时府君呼延赞大人正在招兵,我就去参军了。”
刘可城确实不如陈瑜聪慧,而且他心思简单没那么多弯弯绕,但他比陈瑜运气好啊。只说他在山贼袭村的那个夜里突然就有了内力,便是不如陈瑜一般有吊坠护体,于大雪纷飞中也不容易生病。
同时也因了内力,刘可城一路前往淳化,可不似陈瑜要靠草根充饥那般凄惨,至少他凭着身手可以抓到野味。
而最重要的一点,陈良去世的那一晚,落溪村的人来了陈瑜家之时,都带了自家的油灯。然则夜里有风,一路过来好几家的油灯被风吹灭。当时就是刘可城帮大家重新将油灯点燃,因此他手里有火折子!
至于淳化府呼延赞招兵之事,当时虽已是年底但也在情理之中。黑山贼受柳妖恐吓而犯下滔天罪行,竟直接将夕落镇以及周边十多个村子尽数屠尽。如此骇人听闻的罪行,乐昌县只能向府城求助。
而十四岁的刘可城就已经长得很是高大,再加上当时已近年关,府尹呼延赞其实找不到更好的兵源,只好对年龄不足,而且没有户籍的刘可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接下来事情就简单多了,刘可城可是随陈良习武的,本身又已经有了内力,在和黑山贼的历次作战中,又有深仇大恨又有功劳可领,刘可城当然每战都在拼命。
几次大战之后,刘可城终于从无名小兵,积功而成了伍长、什长。作战半年不到,刘可城就已经成了呼延赞手下最强战力。再过一年,刘可城终于当上了从七品的致果副尉,手下统兵达五百之众。
“黑山贼屠村四年之后,我的官阶虽然没升,但已经是六阶武者,手下也有了上千号兄弟。”刘可城的经历听得四方和陈瑜津津有味,接过四方递过来的茶如酒一般一饮而尽。咂吧两下嘴,才察觉刚才在门外闻到的清香,原来就是刚才喝的茶。同时,他感觉一杯茶入腹,自己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如今再次和瑜哥儿见面,刘可城将心中的异样压下。
“也就是这时,在呼延大人的统领下,我们终于攻破了黑山贼。只是贼首左鹰带着七、八十人趁乱突围,逃去了鸡鸣寨。”刘可城有些遗憾,没能留下左鹰,令他很是不快。
陈瑜不知道鸡鸣寨是什么地方,想来应该也是如黑山一般贼人聚众之地。却也不打断他,一边以稀释过的灵果汁喂没有睁开眼睛的小松鼠,一边听刘可城继续讲他的经历。
“呼延大人这时也升了官,我也从致果副尉升官到正七品的致果都尉,在大人麾下领一千多兵马,重新调集人马开始攻打鸡鸣寨。”刘可城讲到这里,脸上现出愤恨之色。看着陈瑜,刘可城道:“瑜哥儿你知道吗,那左鹰和鸡鸣寨贼人太不讲究!”
却原来,人在夜里四更之时睡地最沉,于兵法中,这个时间最适合偷袭。而刘可城此时已经是六阶武者,是呼延赞手下头号大将,统领着最精锐的兵马驻地离鸡鸣寨最近。在清剿鸡鸣寨战事中大放异彩,令贼人损失惨重颇为头痛。
“瑜哥儿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刘可城愤愤道:“四更天啊,我爹活着的时候,都不会在这个时间上叫我起床!”
在紫苏和四方的憋笑中,陈瑜苦笑着拍一下额头,他想起来了,刘可城有起床气。别说四更天,便是太阳没升起来之时,叫刘可城起床也是一件麻烦事。
而紫苏和四方相视一眼,发现陈瑜的这位兄弟简直就是个极品。自己本身就是吃兵粮的,夜袭、半渡而击之类的军事常识他都不注意的吗如今兵败之后,竟将原因推给敌人,怪敌人不讲究。不过刘可城一个粗豪大汉,在陈瑜面前哭得像个孩子,显然是极信任陈瑜,这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举动。
继续听刘可城讲他的经历,几个月前的那一晚,他手下的将士一早就察觉到情形不对,几个平日关系好的手下轮翻前来叫他起床,反被他给揍了一顿。更是放下话来:“贼人没有来到他营帐之前,谁也不准打扰他睡觉!”
雍国有好几个似陈氏、顾氏、冯氏这样的大家族,因此雍王对于兵权就异常敏感。军中更是有严令:未得主将军令,任何人不得调动兵马!
因此当鸡鸣贼子夜袭刘可城大营之时,呼延赞最精锐的一支兵马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刘可城倒是被喊杀声吓醒,但是面对兵败如山倒的情形,他根本没办法重新聚拢士兵。
不止如此,贼人追着乱兵一番砍杀,更是在溃兵的带领下冲进了其他营寨。呼延赞好不容易训练出的一支劲旅,竟是因刘可城的贪睡和起床起而土崩。
“我护着呼延大人一路逃走,但是呼延大人不会武功,在逃跑之时中了流矢,到了第二天下午就死了。”刘可城又开始流泪,道:“临终前,呼延大人取出一枚玉佩,让我带来雍都投靠卫尉陆远大人,让我先在卫尉寺挂个职,然后再想日后前程。”
“卫尉陆远”陈瑜吃惊道:“就是刚才被斩杀的那一帮囚犯”
“是啊,我七天前来到雍都,才知道卫尉陆远大人,已经因为谋反大罪被王上下了大狱。”刘可城抹去眼角泪水,看着陈瑜道:“瑜哥儿你知道吗,陆远大人是被陷害的!他只是向王上建言,各大家族的兵马应该归王上统一调遣,而且其封地也应该由朝庭派官员治理。后面还有禁止土地兼并等等建议,然后被陈氏,顾氏还有一大批官员围攻,给他罗列了各种谋反大罪!”
“刚才那些百姓向陆远大人扔东西,他们不知道,陆远大人是为他们而死的!”刘可城愤愤难平,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茶一饮而尽。
紫苏和四方并不明白限制大族、限制土地兼并意义何在,而陈瑜毕竟曾想着得一城之地安享富贵。他知道陆远这些建议确实很好,但如此建议他也难以接受。此时只能尴尬地为刘可城再倒一杯茶,道:“那个,其实我如今虽然和栒州陈氏没有任何关系,但我终究是出身栒州陈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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