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2章
楼船速度并不快,行驶近一个时辰轻轻一震,应该是到了樟木矿场。金隆源一把抓起陈瑜提在手中,张清收起小船,二人一起向前行去。
这里是一片山林,地面青草普遍高过膝盖,草丛里不时可见各色野花。远处一条小河正在哗哗作响,河边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前方一座山高达数百丈,山上只是些寻常草木,但看得出长势非常茂盛。
张清、金隆源提着陈瑜,向着前方高山行出两里。
山下青草丛中,矗立了一座吊脚竹楼,看着很有些年头,竹楼已经多有破损。
临地近了,才看到竹楼向阳处,青草掩映间有小溪潺潺而过,不及三米宽的小溪上,还架了一座粗制滥造的竹桥,竹桥对面,小楼前方,是一处十来丈的空地。
一个青衣老者,须发花白,留着乱糟糟的山羊胡,满脸沧桑,身形清瘦,正躺在摇椅上一边晃荡一边摇着手中巴焦扇。
“你们胡什长,是不是活腻了”张清、金隆源过了竹桥,刚刚踏入楼前空地,躺在摇椅中的老者并不睁眼,淡淡开口道:“此人身上衣物质地非凡,你们连这样的人都敢抓”
修士的衣衫虽也呈现着丝绸帛锦棉麻质地,但取材决不是普通桑麻。紫阳宗的制式衣衫,乃是以妖兽毛、皮,以及灵药修剪下的残枝祭炼而成。只有这样的衣衫,方可承受修士斗法时的修为激荡,而且即使破损,稍加祭炼即可恢复如初。
陈瑜的淡紫暗纹衣衫,只是质地就很不寻常,绝非散修,以及普通宗门修士可比。
“回葛前辈,此人的储物袋寒酸的可怜。”二人向葛姓老恭敬见礼,张清赔笑道:“而且晚辈们很守规距,并不知道此人姓甚名谁,更不知道他师承何处。”
陈瑜刚才只顾着恐惧心慌,倒还真没有留意这些。此时想想,幸好他没有说出自己名姓,否则此时他的尸体恐怕已经凉透。
“嗯,也罢,老夫这里长年缺人。”葛姓老者说着随手一挥,二十颗灵石已经到了陈瑜面前。这些灵石当然不是给陈瑜的,而是在葛姓老者和张清、金隆源看来,陈瑜就值这些灵石。
“刑登!”张清、金隆源将陈瑜放到一旁,告辞离去,葛姓老者开口道:“安排此人前往丁矿六区。”
不一时,一个中年男子,精赤着上身,相貌普通面无表情,只穿了单裤自竹楼后面绕行而来。见了葛姓老者也不答话,只行了一礼,提起陈瑜原路返回。
整个过程,葛姓老者从始至终没有睁开眼睛。
绕过竹楼,前方出现一个山洞,洞口有箭楼哨卡,箭楼下有篝火痕迹,几个深蓝衣衫的壮汉,正在来回踱步巡逻。见刑登提了陈瑜到来,这些人一阵怪笑打趣,向其打听陈瑜将被派向哪里。
“丁矿六区!”刑登淡淡道。
正在巡逻的几个壮汉顿时止了怪笑,看向陈瑜的眼神,充满了……也不算同情,而是像在看死人一般。
“看来,这个丁矿六区应该异常危险。葛姓老者忌惮我宗门弟子的身份,并没有打算让我活着!”陈瑜心中如此想着,已经被刑登提着后背进入山洞。
洞内闷热!
山洞里异常广阔,然而照明所用并不是最寻常的月光石,而是无数火把,以及在铁锅大的灯盏里,盛满油脂点燃。
目之所见,整个山洞似巨石开凿,连地面都是错落不一的石尖,只是年深日久,这些石尖已经被磨损的没了棱角。
眼前这个巨大的山洞对面,从右至左依次又开五个洞口,分别为甲、乙、丙、丁、戊,应该就是五个矿洞。进入丁字矿洞,一路向下已经不知具体多深,里面更有天地,从右至左又分为一、二、三直至十、十一,后面似乎仍有矿区。
不过,陈瑜被刑登提着后背,径直进入了丁矿六区。
六矿区同样以火把和巨大的油灯照明,只是光线已经不再明亮。入门处,几个和刑登一样精赤着上身,只着单裤的壮汉正在门房喝酒闲聊。
“给你们新添一个矿奴,你们安排一下。”刑登仍然面无表情,说完话扔下陈瑜转身就走。
“唉——刑头儿,六矿区矿奴缺损太严重,只这一个哪儿够啊”其中一个壮汉,因矿区太过闷热而浑身泛着油光,见刑登要走急道。
“外面正在想办法,这个你们先用。”刑登说完再不停留迅速离去。
“林队正别看了,人都走远了。”另一个壮汉提醒油光汉子一声,道:“有总比没有强,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矿区的情况。”
“唉,别的矿区富得流油,就我们这里见了鬼了……”
“闭嘴!”林队正喝斥一声,目光在身边几人脸上扫过,道:“喝了马尿就忘了忌讳了,里面的东西是可以随便谈论的吗”
林队正说着,俯身探手在陈瑜胸前拂过,扎进他气海的那枚金针立即被拔出。
哼地一声,一直屈身仰首的陈瑜,终于可以将身子舒展开来。而且舌能动,鼻能嗅,除了没有法力没有神识,陈瑜可以自如活动一如凡人。
“我有一天,竟被当成货物给卖了!”陈瑜活动着身子心中暗道,他正想站起身来……
林队正,以及此地好几个修士围上来,并且异常粗爆的,在陈瑜身上一阵撕扯。似过了一辈子,其实只是短短数息,陈瑜浑身上下不着寸缕,他光溜溜的侧躺在粗糙坚硬的地面上。他,浑身衣物,连贴身底裤,都被尽数剥去。
突如其来的经此大变,陈瑜怀着深深的耻辱,正在想着要不要就此咬舌自尽。
一条白色粗麻布条盖在他身上。
“这是兜裆布。”林队正瞥一眼细皮嫩肉,身上还泛着少年人特有光泽的陈瑜,道:“这里是矿区,除了兜裆布之外,所有矿奴不可再有衣物。”
“你会不会穿兜裆布,要是不会,我们可以教你”一个满脸麻子的壮汉,目光烁烁的看着陈瑜道。
“必须会!”陈瑜一时不敢再想要不要咬舌自尽,伸手取过粗麻布条,笨手笨脚的,当着此地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穿好兜裆布。
“你听好了!”才整理好兜裆布,陈瑜蜷缩着身子,还没说一句话,林队正眼疾手快迅速捏住他的脸颊,眼睛里闪着凶光,带着杀意看着陈瑜,道:“本队正不知道你叫什么,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历。但是在本队正辖区,你只是矿奴!每天,你至少给本队正上交三百颗灵石,完不成任务没有饭吃,明白”
陈瑜已经恢复除了神识之外的正常五识,他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这里热浪滚滚。但心中的屈辱,却百倍于刚才。
见林队正神色不善,陈瑜再是不甘,也只能将自己以往的骄傲深深隐藏,口中“呃呃”有声,并且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只有先活下来,只要可以活着,小花就可以找到自己。那时,只要将眉心和丹田的金针取出,他就可以着手准备逃离!
“已经快酉时了,张麻子,你就归你了。今日先安排他住下,从明天起,让他随队去采矿。”林队正甩开陈瑜的脸,顺便将手上沾着的,陈瑜脸上沁出的油汗,在陈瑜身上擦拭干净。
“是,林队正!”张麻子大喜,此人就是刚才说六矿区“见鬼”,而且要帮陈瑜穿兜裆布的汉子,相貌普通,身上同样泛着油光,只是脸上有小时候生天花的残留,确实满脸麻子。
呯地在陈瑜腿上踢了一脚,张麻子道:“走吧,我六矿区人员稀少,但我们这里的住宿,却是每人一个房间呢。”
身后传来肆意的哄笑道。
确实每人一个房间,只是,陈瑜认为眼前这两米宽三米长的“房间”,称之为牢房应该更妥贴。房间一面是石墙,其余三面具是由大腿粗的松木围成栅栏,稍有缝隙可通气透光,但这点缝隙,不足以容人穿过。
被张麻子推进满是怪味的房间,里面无床、无桌椅甚至没有饮水之物。矿洞闷热,火把巨型油灯更令人心中烦燥,陈瑜可以忍受地面厚厚的枯草为床,但他此时当真口渴。
“不知,张……前辈”神识受禁,陈瑜看不出这张麻子是什么境界,见他正准备锁上栅门,陈瑜连忙问道。
“我是什长,叫我张什长。”张麻子并不停止锁门的动作,随意道。
“是张什长,不知,在这里如何饮水”陈瑜问道。
“先忍着,呆会儿放饭就有水了。”张麻子答完,转身扬长而去。
陈瑜看着张麻子腰间令牌,同样的正面是“令”字,另一面花纹之后篆刻着“风临罗”字样。
“风临难道我在传送阵里,心中念着临风的名字,就将我传送至风临城了吗”直到现在,陈瑜仍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风临城。
强忍着口中干渴,终于挨到夜晚戌时。陈瑜的房间在进入通道右手第一间,他的右侧以及对面房间里,各有精赤着上身只穿兜裆布,浑身泛着油汗满身疲惫的邻居。
陈瑜心情低落且口干舌燥,而这些人进入房间根本不愿说话,对于身边多了陈瑜这个人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各自就地倒在枯草上,眼巴巴地望着木栅缝隙,疲惫的脸上满是期待。
“放饭了,都多吃点好好睡觉,明天早点完成任务早点收工!”不多时,同样精赤着上身的几个壮汗,以木车推着木桶,携着餐具挨个房间的送饭。
到了面前陈瑜才发现,木栅门最底下,竟开了半尺大的一个方孔,放饭壮汉自方孔中,向房间里递了一个木盘。
强烈的口渴,已经令陈瑜来不及屈辱,和其他邻居一样冲上前去,却不似邻居们的狼吞虎咽。因为木盘里的东西,实在令陈瑜感到吃惊。
没有水,没有筷子,而且没有青菜没有肉。
木盘里,高高堆起红红的高梁,陈瑜学着邻居们的样子以手抓饭。忍着干涩一番咀嚼,陈瑜才发现这些高梁,竟然还带着硬壳!而且,高梁明明还冒着少许热汽,可含在口中,竟隐隐带着些许酸臭!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有生以来,从不曾吃过带壳,并且冒着酸臭味的高梁。在陈瑜的印象里,高梁能吃但很少有人吃,高梁最大的用途,是用来酿酒的。便是早年生活清苦,父亲也竭尽全力,让他们的饭食有菜有肉,至少有油水。
一盘清水煮带壳高梁,陈瑜只吃了几口就难以下咽。他躺在枯草堆里,良久才沉沉睡去。
来中洲的第一天,这里的洪荒气息、天地间浓郁的灵气,周遭的闷热、腹中空空口干舌燥,以及无尽的屈辱,就是中洲给他的第一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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