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往有两面性,在人前是一面,人后又是一面;或者说,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性格状态都可能不同。
在陈有鸟的印象里,齐见霞的性子用“落落大方”来形容最为恰当不过。
落落大方,能给人一种自然的亲切感,这与画眉的清冷气质截然相反。
陈有鸟喜欢与大方的人交朋友。
说起朋友,他身边还真缺乏这般的人物角色。
画眉,那是亲人了;而孟北流属于老师;最先的宋天富算一个,可随着入道,两人已然不同天地;至于萧成等人,他们皆称陈有鸟为“先生”,万万不敢以朋友自居。
陈有鸟觉得自己应该有朋友,眼前的齐见霞似乎不错,性别不同,不是有“红颜知己”的说法吗?
齐见霞也爱喝酒,并不嫌弃市井酒水,以及各种菜肴。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嘴油光闪闪的模样,但并不油腻,反而有一种让人想亲上去的诱惑。
陈有鸟不为所动,抓都抓了,揉也揉过,一张红唇算得什么?
老覃识趣,布置好酒菜,便找个借口溜出街,留下先生与齐见霞过“二人世界”。
吃喝之际,陈有鸟问起赤阳生的消息。
齐见霞回答:“他早回崂山了,听说在闭关;张向阳与罗云两个结伴游历,一路斩妖除魔,名头倒越来越大。”
陈有鸟又问:“那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齐见霞拿起湿巾抹了把嘴:“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
“我感觉得到,张向阳师兄应该喜欢你。”
“呵呵,他喜欢是他的事,我又不喜欢。还有那次的任务,只是道庭的号令,我们四个才走在一起。平时里,基本不联系的。四大道场是同盟不假,但根本算不上一家人。”
陈有鸟哦了声:“我对道庭的事,着实不甚了解。考核不过,我便被驱逐下山了。”
齐见霞看着他:“以你现在的修为,重返门墙不难。”
陈有鸟一摊手:“我回去做什么?还能当上哪位真人,甚至道君的亲传弟子不成?”
齐见霞笑笑:“那倒不可能……”
不管真人,还是道君,收徒都极为严苛,最基本的一点,要从幼年开始培养,然后进行各种品性考验。
而如果当不上亲传,普通弟子的修行资源也就那样,无法找到上升的门径了。
齐见霞又道:“难怪你跑去读书考功名了……不过我很好奇,你以前学过的?”
“学过一点,怎么说呢,读书和修行一般,其实也讲天分。”
“啧啧,没看出来,你挺会给自己贴金的。”
陈有鸟哈哈一笑:“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能看到的事实。另外,我还学剑。”
“学剑?”
齐见霞目光一闪:“什么样的剑?”
剑道,可是一个极为广泛的概念范畴。凡俗与仙道的剑,差别判若云泥。
陈有鸟起身回屋,取出剑匣来:“这样的剑。”
这剑匣就挂在床头处,昨夜齐见霞被他搂着睡,早注意到了,但没有去翻看,那极不礼貌。而且她认为,匣内装的,大概只是一柄普通的法剑。
修行者拥有法剑,很正常。
齐见霞接过剑匣,轻轻一拔,锋芒闪露,她一张美丽的脸容赫然变色,然后猛地盯着陈有鸟看,一脸的不可置信。
拿出断水剑,陈有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毕竟宝剑动人心,不可轻易示之于人,但这可能是一个机会。
片刻之后,齐见霞很快地把剑推回匣子里:“你有一把好剑。”
语气说得平静,但内心却忍不住翻起一阵阵的波澜。
剑道者,对于一柄好剑的追求无需赘言,而关于“好”的标准,却又分了层次。像老覃行走江湖,纯霄剑被称为十大名剑之一。然而这样的评比,在修行圈中,根本不入法眼。
作为道场俊秀,齐见霞的眼界阅历非常人能比,她一眼就能看出,陈有鸟的剑,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宝剑,已经具备了飞剑的雏形,只可惜……
想了想,接着说:“剑是好剑,可惜不得法祭练。”
陈有鸟叹息一声:“此剑为偶然所得,但我没有出身,只能胡乱祭练,让齐师姐见笑了。”
齐见霞嘴一撇:“你拿剑出来,不就是想问我祭剑法门吗?直说便是,何须拐弯抹角?不嫌累。”
果然是个聪明女子。
陈有鸟并没有被戳破心思的尴尬,笑道:“齐师姐所言极是,是我见外了。”
齐见霞噗嗤一笑:“说得好像咱们很熟似的。”
陈有鸟睁大眼睛:“至少我觉得是很熟了。”
又抓又揉的,还能不熟?
齐见霞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说:“不过你倒是问对人了,齐云山的祭剑法门,那可是独步天下。”
陈有鸟心中一喜,但不敢轻易流露出来,根据经验,这般对话的后面,往往会有“但是”一词。
但是这一次,齐见霞并没有说:“齐云祭剑的秘笈,乃是不传之秘,不过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又不愿意以身相许,只好传授你一篇口诀了。”
陈有鸟道:“多谢师姐。”
齐见霞盯着他:“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
陈有鸟忙道:“没有的事,其实我更希望齐师姐能够以身相许的。”
这话一出口,心里一跳:轻佻了!莫不要惹了她不高兴,又不传口诀了,那就坏事。
齐见霞冷笑道:“你真是敢想。”
陈有鸟赶紧解释:“一时失言,请师姐恕罪。”
齐见霞一摆手:“我就当个笑话听……附耳过来,我把口诀念给你听。”
陈有鸟暗道:这便是法不传六耳的意思吗?
略一迟疑,还是过去了。
两人贴得很近,齐见霞呵气如兰,一字字,一句句地念了起来。她的声音略低沉,带着一种英气的磁性,很好听。
陈有鸟心无旁骛,很认真地听着,泥丸宫中,《文心雕龙》运转,在那《原道学习》的部分里,竟随之生成了口诀篇幅。
齐见霞特意念得比较快,很快念完:“我只说这一遍,你记住了没?”
陈有鸟回答:“记下了。”
“记了多少?”
“你念了多少,我就记了多少。”
齐见霞一怔:“真得?”
这篇口诀虽然篇幅不算太长,但用词遣句十分艰涩拗口,一般人听着都头大。
陈有鸟微笑道:“师姐不信的话,我可以念一遍给你听。”
于是有样学样,凑过去,在齐见霞耳边念了起来,完完整整,半点不差。
齐见霞听完,作声不得:修行中人,精神敏锐,记忆过人,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然而这口诀本身并非凡品,附带着道韵,稍有分心分神,便会漏了字句段落。
陈有鸟能做到过耳不忘,足以证明他在倾听的时候没有丝毫心猿意马。
两人挨得那么近,陈有鸟毫无意动,岂不是说齐见霞没有任何吸引力?完全比不过一篇祭剑口诀了?
这么一想,齐师姐莫名有些不爽,拍拍手:“吃饱了,我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