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不懂配合,陈有鸟暗叹口气。不过这也不奇怪,彼此本就不认识,正常人第一反应都会心生警惕和戒备。接下来,要直面两个不怀好意的汉子了,怕有些麻烦。
然而让他和两汉子都意料不到的是,下一刻,那本来神态迷惘的小女孩突然间迈步,迎上一步,脆生生地唤了声:“哥哥。”随后伸手抓住了陈有鸟的衣袖,好像迷途的小鸟找到了依归。
见状,两名汉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停止了动作。他们并非怕陈有鸟,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小女孩身边有人了,不好下手掳掠,闹将起来,得不偿失。只得恶狠狠瞪了陈有鸟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陈有鸟松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以表嘉赏。
小女孩其实不矮,漆黑的长发很随意地绑着个马尾,面对陈有鸟亲昵的动作,下意识想要闪躲,但不知怎的,她又停住了,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又是迷茫,又是惊疑,还有一些欢悦之意……
陈有鸟并未注意到这些,俯身下来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在哪儿?”
“你的爹娘呢?”
但不管怎么问,小女孩都是默然不语。要不是刚才唤了声“哥哥”,都要怀疑她是个哑巴了。
这可真是麻烦了,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小女孩一直抓着陈有鸟的衣袖不放开。
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她先返回宅院。
“啊?”
旺财跟王伯说了来龙去脉后,老仆人忍不住叫了声:少爷本来去找钱的,没曾想钱没找到,反而带回个“妹妹”来。这可是又一张口,张口就得吃,吃就得费钱。
王伯对小女孩没有意见,问题是现在家里的情况,增添人口,实在难以承受得住。
不过人已经带回来了,王伯自不好再多说什么,况且小女孩着实长得好,水灵水灵的,就是性子清冷,只跟陈有鸟亲近,别的人,一概不予理会。她又不是自闭怕人的那种抗拒,纯属于气质流露。
这般气质,绝非一般门户能养得出来的。只是其衣装打扮普通,浑身上下又没半点首饰之物,素净素净的一身。
“王伯,你出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线索。”
陈有鸟吩咐道。
王伯应命而去,他虽然离开海岱郡十年,但是陈氏宗族的家生子,自幼便在这一片街区生活,重返故地,有着朋友相识,消息也较为灵通。
傍晚时分,他回来了,并没有打听到关于小女孩的任何消息,倒是听到了一件大事。
有战争爆发了!
王朝境内的三大王国发生了战争,伏猛国与中山国联手,竟把青丘国给灭了!
在王朝层面上,此事极具震撼性,朝野震动,影响深远。该消息波澜般传扬开来,今天陈有鸟在街市上遇见的飞鹰斥候,便是来送信的。
不过对于海岱郡的民众来说,王国兴亡,事不关己,只当听个热闹。
海岱郡不在各个王国的管辖之内,它直属大胤王朝。
听到这个消息时,陈有鸟同样没放在心上,不管是伏猛国,还是中山国,而或被灭掉的青丘国,它们等同于另外的世界。目前而言,并无了解,也没接触。
他现在更为关心的,是怎么安置小女孩。
小女孩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名字都不肯说,陈有鸟让她先住在书房里,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久久不动,仿佛入定。
这书房目前没有摆书,只放了书桌和一副文房四宝,加个床铺,就能睡觉。
“王伯,你觉不觉得这小女孩很怪?”
私底下,旺财拉着王伯说道。
王伯深有同感:“的确不同常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高高在上,不可接近。只是没道理呀,如果她真得出身高贵,怎会流落街头?”
老仆人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多想,反正人是少爷带回来的,有什么事,自是少爷来处理。
陈有鸟很头疼,关于小女孩,他猜测了多个可能性,但并无结论,为今之计,只能先把人留在家里养着。
小女孩很好养,晚饭之际,她只吃小半碗饭,吃点青菜。
见状,王伯才放心下来,就当当初买了条小狗回来养。
小女孩吃不多,却嗜睡,早早睡下,睡姿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虾米。不知她在流落的过程中受到多少凶险和惊吓,以至于睡觉的时候下意识缩起来,形成某种自我保护。
陈有鸟自回房间修习功课,他又画了一张镇宅平安符。不管怎么说,日子得过,钱得赚,明日去把手头上的两道符卖掉,换一笔银子,足够过一段舒服的日子。
只画一道符,游刃有余,精气神都很好,不复当天的透支过度,这才是合适的工作状态。
第二天,来不及出门,宋天富又跑来了,满脸笑容的样子,不像前两次登门时板着张脸,一副谁欠他钱的样子——话说回来,陈有鸟的确欠他的钱。
陈有鸟道:“富公子,你来得正好,我要卖符,可有门路介绍?”
宋天富笑眯眯道:“一道符而已,直接给我得了。”
陈有鸟干咳一声:“那个富公子,我现在手头紧,需要现钱,所以这符暂时不能抵债。”
宋天富一摆手:“见外了,那债你慢慢还,不急,现在我就给你符箓的钱,按照市面最高价,六百两。”
陈有鸟沉吟片刻:“你给五百两好了,不过今天我要卖的是两道,昨晚,我又画了一道。”
宋天富双眼顿时一亮:画符不是轻松活儿,哪怕正式的道士也难以高产。虽然不知陈有鸟的话有几分虚实,但拿得符箓出来,便是硬道理:“好,一千两,我要了。还有,陈老弟,你以后画出了符,都可以卖给我,价格你说了算,绝对公道价。”
陈有鸟道:“我只会画镇宅平安符,你要那么多同类型的符箓做什么?”
宋天富呵呵一笑:“不管什么符箓,在市面上都是抢手货。大户大族,永远都供不应求。这点符箓,我家里都不够用的。”
陈有鸟听明白了,一则符箓属于消耗品,哪怕放着不用,其上面的法力也会随着时日流逝而慢慢蒸发,好比一道镇宅平安符,放上三年,基本就没法力,成为废纸一张了;另外,对于大族人家来说,他们经营广泛,出外经商,行镖送货等,在情况复杂的城外,荒山野岭间,可能遭遇的事情就多了,都需要符箓护身。
宋天富叹一口气:“青丘被灭国的消息你听到了没?”
陈有鸟点点头,疑问:“这事有影响?”
“影响大了去,俗话说牵一发动身,当今局势起了波澜,风云搅动,谁知道会不会爆发大战?兵祸一起,天下都会乱,一乱起来,啧啧,武力,道法,才是依仗。”
宋天富这话说得坦荡:“所以说,按照这样的形势,市面上的符箓肯定会涨价。当然,镇宅平安符的行情在这,五百上下,六百到顶。”
陈有鸟笑道:“富公子,我知道你出的价钱公道,你肯答允债务延期,已经解了我燃眉之急。这份人情,我记着呢。”
宋天富一拍手,朗声笑道:“陈老弟果然是个明白人,爽快。从此以后,莫要再叫‘富公子’,给面子的,唤声‘天富兄’。”
陈有鸟想到一事,问:“天富兄,你可认识教写文章的老师?”
宋天富一怔:“你的意思是说教写官文的?”
大胤王朝,科举制度,考试所写的不是八股文,而直接叫做“官文”,通俗易懂,想要考功名,博取官身,都得进考场写官文,写得好了,才能当官。
陈有鸟回答:“正是。”
宗族那边拒绝让他进入族学,他也不愿跑去一般的私塾里跟一大群孩子一起读书,最好的办法,是私下找有功力的老师,接受指导。
宋天富疑问:“你是替谁找这老师的?”
陈有鸟道:“实不相瞒,是我自己要找老师,我想读书,考科举。”
“啥?”
宋天富一对小眼睛都睁大了,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陈有鸟已经是个有修道希望的人,只要晋身道士,拿了度牒,就拥有了体面的身份,衣食无忧,怎地一下子又说要去读书考试了呢?
官场,道场,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各有各的好。问题是你陈有鸟刚在修道上展现了些潜力,突然又跑去读书,那岂不是精力分散,两头不到岸吗?
“陈老弟,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陈有鸟道:“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跳的好,哪怕日后修道不成,我也有另外的路走。”
宋天富道:“话是不错,但做事情需要专心一志,要是分心了,只怕两手空空,反而误了事。”
陈有鸟道:“我意已决。”
宋天富忍不住要翻个白眼,也不再相劝了。这事得让陈有鸟自个去闯,碰壁了,碰得一脸血,才会幡然醒悟。
想了想,说:“我倒知道一个厉害的老师。”
陈有鸟忙道:“请天富兄介绍。”
宋天富笑道:“此人教出了不少举人,甚至还有进士,在郡城内有着一定的名望。”
陈有鸟疑问:“这样的老师可不好拜见吧。”
“那倒是,他规矩不小,收费也贵,而且看人收徒。要当他的入室弟子,第一看字,字写得好不好;第二,是否有才华。两者兼备,才能得他青睐。所以,陈老弟你想要拜师,首先得写一个作品出来,可以诗词,可以文赋,看你发挥。”
宋天富介绍这一位,有故意为难陈有鸟的意思,好让他知难而退,专心画符。
不料陈有鸟听了,微微沉吟,就道:“好,我这就去写,劳烦天富兄稍等片刻。”
宋天富听着,一对小眼睛鼓起来:你说写就写,真当信手涂鸦,就能让人看得入眼?
这是年少轻狂呢?而或年少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