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无忧驻足在原地，脸色不甘地看着维达尔离去的背影。
这些天以来她一路跟随着维达尔的叛军行进，确实从沿途看到了许多她难以想象的场景和画面。
当她真正从近距离直面战争的时候，她忽然发现这和自己小时候从故事里听到的鲜衣怒马完全不同。
在故事里，战争总是一副热血沸腾、慷慨激昂的样子。
军士们乘着上等的骏马全副武装，朝着势均力敌的对手乘风冲去，双方厮杀缠斗，最终一方胜出，另一方撒血天涯，战死沙场终无憾。
但在这里，她所看到的战争却是悲剧，是生死，是用尽一切方法都要摧毁对方的低劣手段。
自从君士坦丁堡被泰因攻陷之后，仿佛老鼠洞被捅开了一样，里面至少有三股叛军势力分头散去，朝着不同的军区进发。
其中维达尔这支还算理智，并没有和拜占庭的军队产生过多的冲突，而是以攻占城区、扩大基本盘为主，不断朝着南面移动。
但从贫民窟里走出来的那两支叛军简直就是活生生的绞肉机，几乎沿着东部军区一路往南打去，沿途每经过一个地方要么就是全歼敌军，要么就是被敌军大批俘虏，活埋而死。
原无忧曾见过几次他们所留下来的战场，普通的平民们在街头上尸横遍野，还有不少人身上描绘着会引爆元素的自毁符文，冲入敌军里与那些拜占庭的军队同归于尽。
大量的河流、地下水道全都遭到投毒，房屋和仓库被轰炸殆尽，连一丁点东西都没有留下，双方的士兵为了取胜无所不用其极，即使全身只剩下最后一丝力气，都要用来撕开对方的血肉。
她曾试过杀入一个制造武器的拜占庭工厂，却发现里面工作的全都是来自拜占庭底层的童工。
这些孩子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为谁工作，只知道将双手放到头上，惊恐地看着这个持剑闯入的少女。
凡此种种，都在不断刷新原无忧对战争的印象，也逐渐让她不再像最初出战时那么的喜悦和兴奋。
因为她意识到真正的战争就是纯粹的杀戮，根本没有任何荣誉可言。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再次追了上去，语气倔强地冲维达尔说道：“你少得意，若不是我用来传信的机巧装置坏了，我早就回去玉界领大军杀回来了，那还用跟你在这东奔西逃的。”
“即使没有传信的工具，凭你的剑术要折返回去通传消息应该也不难吧？”维达尔斜斜地看了她一眼。
“那也太麻烦了……我还是再等等兵戎真君的工造之物回来找我吧。”原无忧有些心虚地答道。
其实要她翻过世界之脊回去紫霄关通传信报不难，但问题是她这次属于暗中出逃，玉界里压根就没几个人知道她出关的事情，更别说什么查探拜占庭帝国了。
如果她现在突然出现在紫霄关里让哥哥发现了，那她和帝君密谋的这件事就等于直接曝光了，到时候打破了和帝君的保密承诺不止，甚至还可能面临严重的擅自出关之罪。
权衡之下，她还是老老实实留在维达尔军中，等待机械死灵回来接她最好。
他们两人穿过小路，看到被炸成一片废墟的广场上到处都躺满了尸体，顺着夜风传来阵阵腥味。
在他们进城前的最后一刻，负责守城的拜占庭军队为了不让他们占到什么便宜，竟然丧心病狂地点燃了城里的军火库，导致连环爆炸摧毁了四分之一的城镇。
这里躺着的人群，大多数都死于那场无妄之灾的爆炸。
原无忧抬起头朝前方望去，此时正值深夜，城中被维达尔的叛军下了宵禁的命令，要重整城里混乱的秩序，理应看不到什么人的身影。
但她站在广场的视角上，却分明看到有几个惴惴不安的身影在偷偷走动，试图拖走那里的尸体。
“他们在干什么？”原无忧问。
“储备口粮。”维达尔冷静地答道，“伱有试过五天五夜吃不上东西么，这些跟随我们而来的难民全都是从废墟里逃出来的，大部分都已经饿过好几天，估计是饿怕了。”
原无忧暗暗压抑着心中的震惊，不再回答，像这种如此禁忌的求生行为，她这辈子怕是都没听说过，更别提就发生在眼前了。
但就在此时，一道火光从远处的城门升了起来，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原无忧和维达尔同时抬头，看向那不和谐的发光之处，今夜他们刚刚接收这座城镇的控制权还不到两个小时，怎么会从城门的方向突然升起这样的火光？
然而火光的升起突然变速起来，沿着城门的方向不断蔓延进城内，同时传来巨大的爆炸响声！
那竟然是敌袭！
“走！”来不及思考原因，维达尔第一时间拉着原无忧朝叛军的据点退去，大步狂奔起来。
轰鸣的巨响在他们身后越来越大，转眼间似乎已经进入到城中。
在他们前方，原本还围绕在教堂废墟的大批叛军也同样对这股来路不明的袭击给吓到了，纷纷转而朝着火光的位置前进。
“我们明明确认过这附近没有拜占庭军队的行踪，怎么可能还有敌袭？”原无忧有些慌乱，一边跑一边大声问道。
她在到达这里的时候有听士兵们向维达尔汇报过，他们挑这地方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附近没有多少拜占庭军队的驻守，是个理想的修养场地。
但现在，他们却遭到了如此突然的袭击。
“管不了这么多了，先回去据点再说！”维达尔倒是很清楚轻重，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无意义的问题上。
身处战争的人，每天一睁眼都有可能要面对各种袭击和埋伏，这并不稀奇。
“首领，是那些被派去侦查其他叛军的人！他们被抓住逼问出了我们的位置！现在正朝我们这里轰炸过来！”
一个叛军士兵带同一支部队跑了过来，掩护维达尔向后撤退，同时对他汇报了现在的情况。
“攻击我们的人是其他叛军？我们不是站在同一阵线的么？就算各为其主，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互相残杀吧？”原无忧惊道。
“他们手上俘虏了我们几个哨兵，严刑拷打之下肯定获取了我们大量情报，我们得赶紧撤退了……再派几队人过来掩护首领！确保我们这边优先撤退！”
这批士兵高声叫喊起来，原本寂静的城中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战火再次唤醒，大量叛军都重新投入战斗状态，全城戒备起来。
然而他们刚展开行动，巨大的火光已经蔓延至他们所在的教堂废墟附近，从他们头顶上落下轰鸣的炮火，密集洗地。
果然正如刚刚那个士兵所说的，对方明显掌握了维达尔叛军的确切位置，此时已经驾驶着巨大的火炮马车冲入了城内，带同黑衣军队大开杀戒。
“小心！”
一枚炮火恰好从他们头顶正中落下，原无忧震动手中的螭华，猛然出鞘向上方斩去，提前引爆了这枚吓人的炮弹。
火光从他们头顶震撼炸裂，将所有人全都震到地上，冲击不小。
借着这道巨大的光亮，数架火炮马车已经锁定了他们的位置，带着满车的黑衣军队朝他们这边冲来。
在这样的乱军从中，他们竟然能精准地认出原无忧和维达尔，这分明就是一场有备而来的袭击。
“全体射击，保护首领！”跟过来保护维达尔的叛军士兵们全体开火，朝这些火炮马车同时射击。
但对方的车速很快，转眼间已经冲到了他们的面前，从车上涌出大量手持利刃的黑衣军队！
这些人手上拿的全都是精致的钢刃，佩戴的都是高级的甲胄，分明是先前泰因资助贫民窟所带去的那些装备和物资！
那个从车上钻出来的高大身影赤裸着上身，布满了各种亵渎的纹身，果然正是和泰因在贫民窟谈判过的那个恶鬼老大！
“你们退后！”原无忧剑出如电，率先冲上去拦住了那群手持钢刃的黑衣军队。
维达尔身边的士兵们也紧随其后，一个个都同时掏出了火枪和匕首，随时准备好任何距离上的夺命厮杀。
“还等什么，是时候开火了！”火炮马车上的恶鬼老大放声大笑起来，对自己身边的副官下令。
“现在？可这样直接开火会伤到我们自己的人……”副官有些迟疑地看着冲向前方的弟兄。
“蠢货，如果没有他们冲过去，那个东方公主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上钩，马上开火！”
恶鬼老大一巴掌打在副官脸上，从他手中抢过火炮的操纵台，转而瞄准前方，猛然开火。
火炮马车上顿时传来阵阵震动，大量炮弹轰然朝着前方冲去，如流星般掠过地面，落到人群之中。
这些炮弹中掺杂了和拜占庭武器一样的内嵌碎片，在炸裂的同时会将这些碎片四分五裂地飞溅出去，此刻它们被爆炸产生的高温和冲击炸开，飞快地刺入周围每个人的身上，留下滚烫的伤口。
火光和鲜血混合在一起，同时炸裂在原无忧身边。
她以不可思议的反射神经迅速从中脱出，赶在爆炸波及自己之前往后飞跃后退，然而那些仍然身处其中的人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仿佛置身于千刀地狱，在一瞬间已经被扎得满身血洞。
裹着血腥味的血雾猛然朝她脸上扑来，火炮马车的扫射并未停止，而是继续追着原无忧的方向发射过去。
对方的目标并不是维达尔的叛军，而是她这个东方公主。
原无忧看着那群人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心中只留下无限的震惊。
她正想提剑反攻过去，忽然手中的螭华脱离控制，剑柄中枢的明珠发出强光，兀自浮空起来形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光幕屏障，将她和身后的维达尔包裹在其中。
“这是？”维达尔愣住，忽然听到身后的东方传来恐怖的巨响。
原无忧满脸茫然，此时从螭华上发出的剧烈光芒分明是来自玉界的信标装置，但这个装置是什么时候被放到她剑上的？
她蓦然回首，看到漫天的云层什么不知道时候被照得通红，仿佛黑夜中的火烧云延绵千里。
从来自东面的方向上，正有无数道陨火从天坠落，冲向她所在的位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