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
夏。
烈日炎炎。
京城-景山-三眼井胡同-六号小院——
“今儿把你们喊来就是商量一下老大的婚事,眼瞅着就要三张的人了,这次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不嫌咱家条件的,不管怎么着也要把这事给办了,不能再拖下去了。”
傅兰摇着蒲扇,眼睛望向坐在她左手边穿着白色衬衣的女子,“新华,你是大姐,你说说吧!”
叶新华是叶家的长女,一九七四年父亲叶长民病逝,她接班到东单菜场工作。
未出嫁之前能当叶家半个家,出嫁之后,家里每逢大事也都会同她商量。
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她。
叶新华对此习以为常,手扶着折叠桌子,迎着母亲傅兰的眼神,道:“妈,大川的婚事确实不能再等了,好不容易碰到个情投意合的,彩礼高点咱们也要办。”
她知道家里的困难,自父亲去世之后,母亲傅兰就一个人扛起这个家。自己虽然接了父亲的班,当时也不过就是个学徒工,一个月工资十几块钱。
除去日常开销和三个弟弟上学的费用,娘俩的工资加起来也只能勉强够一家五口的生活所需。
这种拮据的生活直到叶大川兄弟参加工作才有所好转,仅仅是有所好转。
“来的时候,莫问让我取了二百块钱。”转头就从她的手提包里掏出一匝大团结,明晃晃的票子。
傅兰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仍摇着蒲扇。
叶新华把钱推到桌子中间,对叶大川说:“大川,这钱是借给你用来应急的,以后手头宽裕了是要还的。”
有些话还是要直接挑明了说,先小人后君子。
“诶。”坐在门边抽烟的叶大川站了起来,房间突然暗了许多,他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又坐了下去。
对于他这番作态,家里人都见怪不怪。
“余下差的咱妈去借,以后也由咱妈还。”
叶大川再次站起来,“姐,这钱还是我还,二子也到了结婚的年龄,咱妈”
傅兰拿着蒲扇朝桌子上拍打了两下,叶大川立马闭嘴。
“这事儿听你姐的,刚结婚就背那么多的债,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傅兰心里明白大儿子的好,可作为母亲,她不能把所有的债都让儿子来背。
将来儿媳妇进门,知道了,又不知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她现在是既要办好大儿子的婚事,还要想着另外两个儿子,她不能把自己的这颗心都掏给大儿子。
子女多当老家的就必须要做到一碗水端平,不能有所偏心,不然这个家就乱了。
叶大川看了看母亲傅兰,不容他再说,他声音微微发酸“诶”了一声坐下,脸朝门外低着头。
“老大婚事需要的钱算是解决了,另外一件事就是婚房。”说到这儿叶新华目光望向她右前方一直没有说话的叶小川和叶学习,“二子,三儿,你们俩以后跟咱妈住这屋,隔壁的小屋给你们大哥当婚房,你们没有意见吧!”
叶家住房一共就两间,一大一小总面积二十一平。
“姐,老大结婚我没有意见,小屋给他当新房我也没有意见,我就想问一句,我二哥结婚的时候他住哪儿”
叶学习这是话里有话,说是没意见,实则最有意见。
待他说完话,叶小川扭头看了他一眼,心想你对老大有意见就直说,拿我当挡箭牌算怎么回事儿。
要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高低得问候几句。
迎上叶小川的眼神,叶学习心里纳闷,二哥,我这儿可全都是为了你好,可你这是什么眼神
叶小川白了他一眼,回过头对叶新华说:“姐,我没有意见。”
见叶小川这么说,叶学习急了,“二哥你”
“怎么三儿,你有意见”叶新华眼睛直勾勾盯着叶学习,盯的他浑身发凉,后脊梁骨冒冷气。
在这个家里,他不怕别人,唯独怵这个年长他九岁的大姐。
不打不骂,就是没来由的怕。
他嬉皮笑脸道:“咱们家有咱妈这个定海神针,还有你这个巾帼英雄在,我哪里敢有意见,没意见。”
他说这话多少有点阴阳怪气。
叶新华哪里听不出他话里的怪味,准备敲打一下他。
傅兰突然咳嗽了两声,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家里几个孩子是什么德性,她心里比谁都清楚。
三儿刚才话里的意见,在她看来就不是意见,他不过就是想趁这个节骨眼儿给老大找点不痛快。
他们兄弟俩之前有点小误会,有次三儿同别人茬架,恰巧被下班的叶大川碰到了,他见对方人多怕三儿吃亏,偷偷报了警,然后三儿第一次因为打架进了局子,从此哥俩儿的关系就不好,主要是三儿对这事耿耿于怀。
婚房解决好了,一家五口又围绕叶大川的婚事,详细聊了很长时间,主要是傅兰母女俩儿说,叶大川三兄弟张着耳朵听。
“日子我找人看了一下,9月2号农历八月十八,这一天最宜结婚。”傅兰难得笑着说。
叶新华默默心算了一下,也笑道:“妈,这儿日子好,不紧也不慢,还是星期天,到时候人多热闹。”
“热闹好,办喜事越热闹越好,人多不外乎多做一桌菜。”
娘俩儿你一言我一语,婚期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小屋刮一层大白看着亮堂就行,至于家具你有这个手艺,自己买木料子自己看着做。”
叶大川十七岁下乡,在乡下待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学了一点木匠活。
八零年回城,通过院里当片警的孙大爷到家具厂当学徒,如今也已出师。
“嗯,等收拾好屋子,我就做。”
现在城里不光讲究三大件(洗衣机、电视机、冰箱),还要求个七十二条腿(床、床头柜、五斗橱、梳妆台等)。
由此可见这高价彩礼一直都有,不过是由一片发展到一大片,随着人们的物质生活的提升,其也逐年递增。
吃过午饭,叶新华姐弟仨骑车去上班。
叶学习啃着西红柿,左脚刚迈出去就准备出门。
“你又不上班,你出去干什么”
叶学习愁眉苦脸回过身子,笑着说:“妈,老大结婚不是还差点钱吗我出去想想辙儿。”
傅兰白了他一眼,“这话儿你大哥、二哥说我信,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信。今儿你哪儿都不准去,给我把小屋收拾干净喽。”
“妈,您老这儿也太偏心了。老大结婚,我不光让房子,还要给他收拾房子,合着我就剩下奉献了。”说完他背靠门框,狠狠咬了一口西红柿,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到红中带青的西红柿身上。
傅兰依旧不搭理他的话,拿着蒲扇对准停靠在桌子上正在觅食的苍蝇就是一下,“啪”苍蝇躺在桌子上一动不动,也不言语,死亡来的过于突然。
再用蒲扇把苍蝇掸落地上,“要说我偏心,我偏的就是你,不说别的,就说每月的伙食费。”
“妈,您老又来了。”一说到伙食费,叶学习心虚的严重。
傅兰好似自言自语的说:“你大哥、二哥每月都交二十块钱伙食费,你交了多少一毛还是五分”
这话伤害很大,侮辱性也极强。
“妈,您别说了,我干还不行么。”
他叶学习是个要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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