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螯轼忠暗自激动的时候。
八首真人同样明白了顾修涯的意思。
顾修涯已经说得相当通俗易懂了,他要是再不明白,就不是愚钝,而是没脑子了。
但明白归明白,八首真人依旧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激动。
他开口道:“你说的这些,确实叫人心动。但你有没有想过,玄天师指定的总揽全局之人,乃是重楼真人。传令使不过是一个传话筒的角色,凭什么和重楼真人争这些好处?”
说罢,八首真人看向顾修涯,眼神平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顾修涯见状,心头不免叹了口气。
八首真人的眼中没有疑惑,问话时候的语气也很淡定,这说明他不是不懂,而是懂了却装作不懂。
为什么要假装不懂?
因为他想要听到顾修涯的回答,来与自己的想法做验证。
说得更直白点他想通过这种验证,证明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借此得到信心,得到底气。
顾修涯在前世见过太多这样性格的人了,这种性格有一个很贴切的形容词。
优柔寡断。
优柔寡断之人有個长处,那就是他们通常很少冒险。没有百分百把握绝不出手。
在观仙这样恐怖的世界中,这是一个难得的品质。这或许正是八首真人明明天赋平平,却能在群狼环伺的山腰中安然稳立,苟到化形的缘故。
但同时,这也是一个短处。
过于拖泥带水、犹豫不决的性格,会让他们不敢去博,会让他们错过很多稍纵即逝的机会,这便是归元教这么多年都没啥起色的根本原因所在。
八首真人平日里对徒弟们态度不算好,火气上头的时候扒皮抽筋也是眼睛都不眨,这种窝里横性质的暴戾,说白了就是懦弱的表现。
本质上,他只是个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空有成仙作祖的妄想,却不敢于付诸行动懦夫罢了。
面对这样的人,你必须要让他们看到无法拒绝的好处,同时还要把他们逼上绝路,让他们没有选择,他们才敢踏出那一步。
至于是哪一步
当然是冒着玄天师震怒的危险,杀掉螯轼忠,取而代之,领传令使之位。
只要八首当上了传令使,归元教就会是这场围剿中最安全的地方。
而他,也能趁着八首离开归元教的这段时间,达成自己的目的。
顾修涯心念转动间,脸上却是一片笑意。
他道:“师父是想考考我?那徒儿可就直说了。”
八首真人微微颔首,示意顾修涯但说无妨。
顾修涯于是道:“玄天师确实是选了隐神宗宗主重楼真人主持大局,但这件事,却是要传令使去传达的。”
“换言之,重楼真人能得到的消息,完全取决于传令使怎么说。”
“这便是传令者假传上意,夹带私货赚取好处的机会。”
“当然,肯定不能过分,否则就露馅了。”
“此外,还有一点。”
“所谓上意难测,则下伏威。”
“在不清楚玄天师为何要放着自己的弟子不用,转而另找人传令的理由前重楼真人但凡是个聪明人,就不可能贸然得罪传令使。”
“他肯定会认为这是玄天师别有用心之举,而不会想到这仅仅是一场巧合。”
“在这种时候,哪怕传令使表现出要插手具体布置计划的意思,只要不触及底线,我相信重楼真人多半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顾修涯没有遮掩,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个清清楚楚。
八首真人听罢,眼神微动,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可你又没有想过,若是重楼真人向玄天师求证,该当何解?”
顾修涯笑了下:“他不会的。”
“为何?”
“因为这样做,只会显得他无能。”
“一个被玄天师亲自任命为总指挥者的人,不可能做出这么蠢的事情。”
“即便他有所怀疑,最多也就是找他人打探两句。哪有下面遇着事儿,就往上面问的道理?若个个如此,上门还要我们人干什么?”
“这只是你的揣测,不足以作为依据。”
八首真人闻言道:“我也相信重楼真人不会这么蠢。可若是,我是说若是,若是他真就脑袋发热,问了呢?”
“那也无妨。”
顾修涯淡淡道:“狡兔死才会走狗烹,在天魔俯首前,重楼真人便是知道了真实情况,也不可能冒着影响军心的危险对传令使发难。”
“而若是天魔俯首,尘埃落定。那时候,师父你作为制定计划的大功臣之一,哪怕重楼真人想要发难,也得掂量下后果了。”
八首真人听罢,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流露出意动又踌躇的纠结神色。
螯轼忠在一旁听着,却是脸色微变。心里却不免有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
他不敢再耽误,连忙凝神静气专注于真元运转,想要尽快彻底拔除黑液,恢复实力。
事实上,在八首真人和顾修涯一问一答耽误的这段时间里,他已经趁机清除了大半的黑液,如今只背上些许残留,就能彻底痊愈。
螯轼忠认为这是顾修涯百密一疏,留给了他可乘之机,所以抓住机会拼命运功,想要等恢复实力后一举逆转局势。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的‘疏忽’,同样也是顾修涯计划中的一环。
两虎相争,若是一强一弱,活下来的仍然具有威胁。
只有二者实力相差不大,同时都对对方抱有必杀之心,才能让观者坐享渔翁之利。
心念转动间,顾修涯瞥了眼螯轼忠身旁地面上的黑液数量,明白时间差不多了。
他于是看向八首真人,说出了定鼎之言。
“师父,我知道,您认为这一切都是我单方面的推测,担心事情的最终发展会脱离控制,担心因此为归元教带来灭顶之灾,所以不敢放手一搏。对么?”
顾修涯说到这,叹了口气。
“可您不要忘了,现在,螯轼忠才是传令使。”
“您今天把他打成这样,若是最终顾忌于玄天真人的态度,不敢斩草除根等他喘过气来,挟大势上门,逼我归元教打先锋送死的时候,您,可有办法应对?”
为了避免八首真人突然脑袋发热,选择把他交出去来平息事端。顾修涯只字不提自己袭杀刀疤男的事情,言语间避重就轻,引导八首真人的注意力集中在可能的后果上,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八首真人闻言,脸色一时变换不止。
顾修涯看着他,语气幽幽,道。
“师父,再不动手,可就迟了。”
咚!
顾修涯话音未落,螯轼忠已经一脚踏地,狂奔而来!
他神色间怨毒无比,浑身真元滚荡,抬手一掌直接打向顾修涯的天灵盖!
“惑乱人心的小崽子,老夫先杀了你!!!”
说时迟那时快。
八首真人一个游龙摆尾,踏空而起。后发先至抬手握拳击出,拦下了螯轼忠这掌。
轰!
双方拳掌相撞,两色真元针锋狂涌,轰然荡起,霎时间炸开大片气浪。
顾修涯站在一旁,只觉巨力随风迫面袭来,视线如波浪般震颤不止,脚下地面亦是狂震,连站稳脚跟都极为不易。
之前他躲得太远,远远看着二人打斗,如隔岸观火,只见其光不见其威,没什么概念。
此刻近在咫尺旁观双方全力一击,顾修涯终于算是切实感觉到了他和化形真人之间的巨大差距。
仅仅只是余波
八首真人余光一瞥,看出了顾修涯的窘迫。
他抬手一掌逼退螯轼忠,腾挪向后一把抓起顾修涯,猛地一抛。
顾修涯只觉整个人不受控制的腾空而起,飞出十多米远才踉跄落地。
八首真人的声音遥遥传来。
“速速离开,莫要在此停留。”
顾修涯跌撞几步站稳,闻言道:“师父,螯轼忠体内余毒未清,必然要分出几分真元压制,师父可抓住机会,攻其软肋。”
“我自省得。”
八首真人头也不回道,说话间一掌朝螯轼忠拍去。
“顾修涯!!!”
螯轼忠本就对顾修涯恨之入骨,此刻听到这话,心头登时愈发狂怒。
眼见顾修涯即将逃跑,他居然拼着被八首真人一掌打中胸口也不管,飞身就要追来。
只可惜他脚下刚动,身后八首真人瞬间拧臂变招,手臂如无骨蛇躯般一转,手掌翻过一百八十度,一把擒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狭风擘电,狠狠朝他后心剜落!
螯轼忠心头气急,又不敢生受这一击,一时间只得中断追击,后撤躲开。
然而八首真人这一击实在太过迅猛,饶是他已竭尽全力后撤,依旧被利爪擦到肩膀,留下数道血洞。
螯轼忠脸色一白,忍住疼痛没有叫出声,嘴里怒骂道:“无脑蠢蛇!你当真要为了这小崽子和我拼个你死我活?你若是现在退去,之前的事情我既往不咎。否则我可要动真格了!”
“螯轼忠,你当老夫是三岁小孩子么?我今天若是放你走了,无异于自掘坟墓。”
八首真人冷笑一声:“事已至此,废话无用,手底下见真章罢。”
说话间,他眼中厉色一闪,脑后七只蛇头嘶鸣而起,身上真元一时狂涌,肌肉相继膨胀,身形从原本两米多高度,瞬间暴涨到了四五米。
八首真人之前的样子虽然长得像异形,但至少还保留了人类的部分肢体结构。
但此刻,随着肌肉不断臌胀而起,他的肢体结构也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已经完全看不出人类的特征了。
他本就佝偻的脊椎愈发弯曲,尾骨处噗呲一声长出一条布满真菌的长尾,四肢关节扭转一百八度,变得如同动物肢体般内曲,就连脖颈上的人头,也被真菌彻底覆盖,整个人完全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恐怖怪物。
原本还算茂密的竹林,在此刻就如杂草般,堪堪只到他肩膀高度。
“真元显化法?”
螯轼忠见状,心头顿时一沉。
此法乃是【五胎化龙法】中的一道秘术,可以通过消耗真元上限,暂时提升真身的强度。其效用之玄妙,便是化形真人用出,也能得到十之二三的巨大实力提升。
但强大的效果,往往伴随同样强大的副作用。
当秘术持续时间结束,使用者将陷入长达半日衰弱期,实力大跌。
在此过程中消耗的真元,也必须要重新修炼,才能找补回来。
换言之,这就是一种有进无退的舍身秘法,一旦用出,等于是断了自己的后路,不成功便成仁。
八首真人用出此法,明显是杀意已决。
“好好好,既然你要找死,我就成全你!”
见此情形,螯轼忠今日多半是不能善了了。
他嘴里放着狠话,动作却是不慢,一边飞身躲开八首真人从天而降的巨腿,一边有样学样,跟着动用了自身道法配套的秘术。
如今仙山各派所修行的外丹法,都源自前人听【丹法天尊】开坛时悟出。所以功能上非常相似,个中区别只体现在强度差异和修行方向上。
因此,同属化形真人的螯轼忠,同样也会类似【真元显化法】的秘术。
螯轼忠周身真元狂涌,刹那间也如八首真人一样,身躯嘭然巨化,变作了一头后肢站立的鳄首巨龟。
没有任何废话,螯轼忠拔地而起的瞬间,已经一爪朝八首真人狠狠拍去。
八首真人抬手挡下,复又出手反击,二人当场战作一团。
巨大的体型带来了巨大的力量提升,二人交战之间,随手一击落空,就打得竹林成片腰斩,轰然作响。
顾修涯疾奔至百米外,回头望去,只见两尊天外巨物般的恐怖怪物飞快腾挪于林间,各使手段或打或退,双方拳掌相撞,幽蓝、青绿二色真元滚荡炸飞,闷响恍如雷鸣。
巨大的冲击力摧毁了四周的一切,不断有竹林成片倒下,竹叶爆飞如雨,砂石随尘埃滚滚,仿佛瓢泼。地面狂震不止,好似地龙翻身。
如此狂然威势,让顾修涯甚至有一种在看特摄片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