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塞德里克主动做出让步,接纳了对方成为队伍中的一员。
只不过,他的让步,似乎是给了对方一种自己好欺负的印象。
自从进入格兰仕镇后,这位一开始还算彬彬有礼的年轻人,就表现出了他不守规矩的秉性。
塞德里克想起了瓦伦丁这两天来的所作所为——对方先是以身份压人,要求主导交易流程,在被他拒绝后,又试图买通马修斯,越过三人完成交易。
虽然最后同样没能成功,但接二连三的受挫似乎惹恼了这位受到命运青睐的年轻圣徒。
在今天早餐的时候,瓦伦丁突然翻脸,措辞严厉的威胁了马修斯一通,要求格兰仕方面必须在今天之内拿出蒸汽机成品,否则,他就要让格兰仕人体会一下惹怒一位圣徒的代价。
塞德里克认为瓦伦丁的这种行为非常愚蠢。
在他刚进入格兰仕的时候,他就留意到了这里的所有人都有在信仰一位名为【顺天之神】的远东神灵。
这位神灵甚至在城外还有一座非常壮观的教堂。
这说明格兰仕是顺天教的一处大型根据地,甚至有可能是最大的根据地。
而据点,就代表有守卫力量。
在不清楚顺天教具体实力的情况下,塞德里克宁愿多等一阵,也不愿轻易得罪马修斯,将自己置于险地。
但瓦伦丁的贸然发难打乱了他的计划。将他推上了矛盾的风口浪尖。
塞德里克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眼见情况有朝不可控方向发展的趋势,他迅速做出决定,将对方一直心心念念的东西主动交了出去,提出由瓦伦丁主导接下来的交易流程。
接着,他又找到马修斯,表示自己三人愿意给格兰仕时间,只是瓦伦丁以身份压人,让他无可奈何,只能服从。
“他比我更受神灵的青睐,你知道的,我的教友,有时候事情总是不由人。当然,我本人并不想这样,所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按照我们一开始的约定,和平完成交易。”
塞德里克如是说道。
他把烂摊子扔给了瓦伦丁,想想看看对方到底能把这件事折腾成什么样。
——能通过恐吓达成目的是最好的,如果出现了意外,他也可以迅速和瓦伦丁划清界限,避免受到牵连。
也正是基于这种想法,他才会一改往日精干性格,装作一副懒散模样。
心念转动间,塞德里克看到瓦伦丁转过了身。
“那个叫萨切特的孩子很不一般。”
金发的圣徒似乎回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冷漠的眼神中少见露出一丝感慨。
“他对工业的见解令我震撼,那不该是一個14岁孩子能有的知识储备。”
“至于另一个叫契科夫的,则是个动手能力很强的匠人。你们永远想不到我当时看到了什么他在铁毡上硬生生敲出了一面光滑如镜子般的汽缸内壁,而他的工具只有一把铁锤,一柄锉刀。”
“老实说,即便是在万神齐聚、每天都有奇迹诞生的格兰联邦,我也从没见过如此天赋异禀的普通人。”
“这是一个完美的组合,具备成功的一切必备条件。他们缺少的只有时间。”
他缓缓道。
坦尼森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不解。
“……瓦伦丁,既然你如此肯定他们一定能成功,那为什么,你还要逼他们在今天之前必须把蒸汽机交出来?你就不能再等等吗?”
“你以为我是你么?一个57岁的普通圣徒?一个浪费生命的庸人?”
瓦伦丁冷声道:“我的时间不能被浪费在这里。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必须在今天结束了。”
“而且,我给他们设立最后的交货时间,也是为了给我们一个动手的理由。”
坦尼森愣了下,差点气笑了。
“就为了节约1000个金币?你很缺钱吗?要不要我帮你把你那份给出了?”
埃尔维斯也开口道:“能用钱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动手?恕我无法赞同您的观点,瓦伦丁阁下。”
瓦伦丁发出一声讥笑。
他抬头扫过面前三人:“看来,你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和普通人做交易?”
“这有什么不对的么?”
眼见瓦伦丁一副讥讽表情,埃尔维斯心里也是一阵不快。
他反唇相讥道:“难道一定要用暴力,才能体现你那高高在上的荣耀吗?伟大的、中阶圣徒,瓦伦丁阁下?”
瓦伦丁没有在乎埃尔维斯的讥讽,他只是冷笑道:“真是可悲的庸人,为了掩盖胆怯,你们甚至抛弃了圣徒的尊严和工业的尊严。”
“咳。瓦伦丁阁下。你常年在格兰联邦执教可能不太清楚白星国的情况”
眼见众人越说越激动,大有打上一架的趋势,塞德里克不得不在这时候开口,试图缓和气氛。
他解释道:“世界需要和平。伟大的国王陛下鼓励白星国范围内的所有教派通过交易和谈判达成目的,而不是付诸于暴力。”
“因此,不光是我们,整个工业神教乃至于绝大部分教派的圣徒,都已习惯了用交易解决问题。”
“金币是个美妙的东西,它赋予了工业”
“工业从来不是商业的附庸!”
瓦伦丁突然开口,以一种近乎于宣告的语气,喝断了塞德里克的话。
他转过身,看着塞德里克,眼神锐利逼人:“听好了,塞德里克,工业的伙伴从来没有商业,执着于用交易发展工业,只会让我们的神成为商业的附庸!你们已经被祂的力量腐蚀了,整个白星国都被它腐蚀了!”
“它是寄生在繁荣下的蛆虫,它是披着伪善表皮的恶物!它是用在整个白星国做祂的胎床,孵化祂那罪恶至极的权柄!”
“只有战争,唯有战争!才能荡平祂的罪恶!”
瓦伦丁说到这,突然将手放在了塞德里克的肩膀上。
他用力捏了捏塞德里克的肩膀,他看着塞德里克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你该醒来了,我的同僚。让我们从这里开始,从格兰仕开始!掀起推翻祂的战火!”
“”
塞德里克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越说越显激动的瓦伦丁,看着对方那即理智又夹杂疯狂的眼神他突然莫名感到一阵恍惚。
他觉得面前这个过于年轻的中阶圣徒就是个疯子,就是个沉迷于战争的狂人。
为什么会有人不喜欢和平呢?
能用交易达成目的,为什么要执着于付诸暴力?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又有隐约感觉,对方的话似乎有一定道理。
商业在白星国的地位确实过于高了些,无论是他们这些圣徒,还是那些王公贵族,所有人都习惯了用交易解决问题。
政治、民生、权势、罪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变成了都可以用金币来衡量,都可以通过交易来解决。
他突然想起了马修斯,这位曾拒绝了神恩的凡庸之人,似乎,就是用钱买来了如今的镇长身份。
这么看起来,商业对白星国的腐
“唔。”
塞德里克突然感觉脑袋一阵刺痛。
思维像是被某种力量扯碎,属于他的念头凭空少了一截。
他瞬间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想法,乃至于忘记了自己曾有过思考。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他甚至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
我走神了么?
他给自己找了个解释。
继而很快忘记了一切。
塞德里克的目光落到眼前,心里没来由对瓦伦丁感到一阵厌恶。
这种感觉让他眉头微皱,下意识退开两步,远离了这个让自己不太舒服的人。
“瓦伦丁,你的狂妄和你的无知一样可笑!”
坦尼森在这时候怒喝出声:“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格兰仕!一个工业化约等于零的地方!你中阶圣徒的实力在这里能发挥出几成?你真以为那个叫顺天的神会看着你在这里胡作非为吗?”
瓦伦丁闻言,笑了下:“祂或许不会,但,前提是祂真的存在。”
坦尼森微怔:“你说什么?”
“坦尼森阁下,你过于年迈的岁数让你的听力发生退化了吗?我说,这里没有神灵。”
瓦伦丁的话充满了尖酸刻薄。
但坦尼森这次却没顾得上和他计较。
他表情惊疑不定,满脑子都是瓦伦丁那句话——这里没有神灵。
“一个凝聚力如此之高的教派怎么会没有它的神呢?”
埃尔维斯对此表示怀疑:“如果没有神,没有神恩和神迹,这样的凝聚力和虔诚信仰是怎么来的?”
“谁知道呢?”
瓦伦丁一副不甚在意的语气:“或许,所谓的顺天,只是一群无知者的狂想罢了。”
“神灵本就源于狂想。”埃尔维斯反驳道。
“是,确实如此,但至少,现在祂还未诞生。”瓦伦丁道。
埃尔维斯眉头微皱,他感觉到了瓦伦丁那轻飘飘的语气下掩藏的笃定,这让他一时有些摸不准对方到底是狂妄,还是真有什么确信的证据。
塞德里克在这时候终于从昏沉沉的感觉中恢复过来。
听着瓦伦丁的话,他问出了在场三人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为何如此笃定顺天的神不存在?”
“因为神给了我启示。”
瓦伦丁道。
塞德里克微怔:“你得到了工业之神的神谕?”
瓦伦丁没有说话,手却不自觉摸了下自己的中指。
塞德里克敏锐注意到了这个动作,他眼神微瞥,看到瓦伦丁蜷起的中指间,有黑红夹杂的光芒一闪而逝。
驻念神物么?
塞德里克心里略感诧异,黑色是工业力量的象征,但为什么会夹杂一丝红色?
他想着,就听瓦伦丁道:“我没有得到神谕,但莪曾做过一个预示梦。梦中我看到格兰仕陷入了战火,而我们的神立于废墟之上,完好无损。”
“在祂脚下,有无数圣徒匍匐,在为祂登上神国之巅而欢呼。”
“其中,也包括了你我。”
塞德里克微微皱眉。
圣徒这个群体是很少做梦的,超越凡人的意识强度让他们很难受到外界因素的影响,出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现象。
除非,这种影响并不是来自于外界。
“这个梦是我在格兰联邦任教的时候做的,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梦中的小镇名叫格兰仕。我一度认为这是神给予我的启示,于是开始发动人脉在现实寻找梦境中出现过的人和地貌。”
“那是一段很艰难的日子,长达半年的搜寻一直没有带来任何结果。我因此心生疲惫,想要放弃,于是选择了暂时辞去教职,回到白星国散心。”
“也就是这个偶然间的想法,让我得以在故土遇到了你们。”
“塞德里克,你可能永远不会明白,当我在工业之神的教堂看到你们的时候,心里有多么狂喜。”
“你们的出现证明了那个梦并不是虚妄,也证明了我在神灵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祂选择了我,为祂的使者!祂要我摧毁一切不应存在之物,于人间建立祂崭新的神国!”
或许是觉得没必要再隐瞒了,又或者是为了说服塞德里克等人与他合作。
瓦伦丁主动吐露了一切,语气略显狂热。
塞德里克稍稍沉默了片刻。
“所以,这就是你要求加入我们的真正理由?将格兰仕拖入战火?”
瓦伦丁点点头,又摇摇头。
“斗争只是行为,不是目的。”
“那你的目的是什么?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重现,期待神灵为此降下恩泽吗?”
坦尼森讥讽道:“瓦伦丁,伟大的工业之神不是战争贩子,祂喜欢和平,你如果想用战争换来恩赐,那你注定只能一无所获!”
“呵”
瓦伦丁笑了一声:“祂以前或许不是,但现在可说不准。”
“你什么意思?”
坦尼森为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而疑惑。
瓦伦丁没有解释,只是再次摸了摸自己的中指。
透过皮肤,他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第二指节正逐渐变得滚烫。
他知道,这是神器在肯定他的行为。
在他皮肤之下,在他血肉之中,有一枚铁环。
这枚做工朴素的铁环,是他在格兰联邦的时候,从一位考古学教授朋友手中买来的。
当时他只是见这东西上刻着铁锤图案,以为其是某种古代工业之神的祭器,便买来作为了自己的收藏。
但偶然的一次突发战斗,让他的血液滴在了指环上面。
当天晚上,瓦伦丁就做了那个预示梦。
第二天一早醒来,他又发现,黑色指环居然于一夜之间,和自己的中指长在了一起。
它埋入了皮下,牢牢箍在指骨上,再也无法分开。